季林夏进组后，身为练习生的众人仍旧重复着练习、吃饭、休息的日程，日复一日，固定又平静，除了闵玧其以外。

自从季林夏离开后，闵玧其的作息又恢复以往模样，睡觉时间越来越少，待在工作室时间越来越长，别说吃饭了，其他人怀疑他估计都没休息，整个人完全住在了工作室。

作为弟弟的其他人不好劝，作为大哥的金硕珍倒是提过几次，可闵玧其哪是那么好劝的人，嘴上答应了实际效果却不佳，倔得和牛一样，忍无可忍的金硕珍只能找到了季林夏。

这通电话非常有用，当天大家就在宿舍里见到了闵玧其，灰头土脸的样子显然被骂得不轻。

很明显，这次吵架基本是季林夏单方面发挥。

接到金硕珍电话前，季林夏的状态并不好，骂完闵玧其后，整个人反倒清醒了些，总算有了和人交谈的精神。

怒气冲冲挂掉电话，抬起头就发现剧组人全都竖起耳朵在听八卦，手上虽在干活，注意力却凝聚在他身上。

情绪尚未完全恢复，季林夏冷冷看向导演，“郑导，要继续拍了吗？”

被发现偷听，年轻的导演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倒大大咧咧说：“不急，多休息几分钟，等你恢复点。”

“我状态没问题了，精神也没问题。”季林夏肯定道，他得感谢闵玧其，多亏他的“好亲故”，他才能这么快清醒。

《答案》是季林夏人生中第二部电影，整个制作团队名不见经传且异常年轻，甚至导演都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在韩国是非常罕见的现象，天赋与年龄无关，可论资排辈的现象哪里都有，韩国电影圈年纪整体偏大，不仅仅是演员，导演更是如此。

季林夏并不认为老导演一定会比年轻导演出色，他挑剧本也不在乎制作团队的名气，而是看中剧本的质量。

虽然制作团队整体很年轻，但能力都很优秀，导演的确是个富二代，却也是真心实意在对待这部作品，甚至因为年轻，他们要更有干劲。

年轻的团队氛围自然轻松，轻松的氛围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工作环境和谐，坏处就是大家年纪相近，总喜欢探听八卦。

尤其是他的八卦，制作团队比拍戏都要积极。

眼见季林夏就要起身，导演郑岩连忙按住他，“哎哎，别急，都说不急了，哥有点事问问你。”

季林夏拿开他的手再次坐下，语气平静：“问吧，问完我们快点拍，这可烧的是你的钱。”

发现季林夏现在状态和刚刚完全不同了，郑岩内心啧啧称奇：“别担心，我都等你三年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和我说说，刚刚电话里是谁？是你那传闻中的贵人？”

“传闻都是真的？哥实在好奇是什么人这么牛，能不能喊来见见。”

听闻他好奇的事项，季林夏懒得理会他，直接闭眼休息。

当事人的冷淡并没有让郑岩闭嘴，“刚听说你回国了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担心，觉得你这次应该挺不过去了。”

“谁知道几个月后就听说你出戏了，而且还是完全出戏，我还以为是假消息呢。”

郑岩摸摸下巴，美籍韩裔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对韩国等级观念完全不在乎，在他的团队里，所有人都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相处，即便季林夏不理会他，也不影响他碎碎念，“传闻你遇到了贵人，原本我还不信，现在是不得不信啊。”

季林夏刚进组时，一群人看他的眼神又惊讶又好奇，像是看见了奇迹，原来他还不明白，现在倒是懂了。

“要知道为了这部戏我可是堵上了一切，本来都以为彻底没戏了，谁想到你竟然真的接了，而且还是以完全恢复的状态进的组，啧啧…我运气真不错。”

“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找别人，这是个好剧本，很多人都会愿意拍。”季林夏客观评价。

“对吧，这可是我们团队的得意之作。”郑岩自信满分，然后画风陡转，无比认真：“不过这部戏只能你来接。”

季林夏睁开眼，表情虽然还有些微迷茫，但他现在确实是清醒的。

“这就是为你而诞生的剧本，没有人能代替你”。郑岩感慨道。

郑岩没有骗季林夏，《答案》写于2008年，确实是为他而写，他们团队也确实等了季林夏三年。

这是一个三年前就写好的剧本，只是因为主人公的缺席迟迟无法开拍。

提起三年前，就无法不提到季林夏的出道作，那是无数人的人生电影，也是《答案》诞生的灵感源泉。

郑岩转头看向季林夏，眼中闪过狂热，“林夏你知道你在《制服》里的表演多么精彩吗？就像疯了一样，简直…简直…”

《制服》是季林夏的出道电影，导演为韩国顶级导演李沧东，主要讲述一个贫苦孩子在学校和社会之间的挣扎。

“穿上制服是人类，脱下制服是野兽。”

那是一个悲剧故事，从最初就注定的绝望的悲剧，童话故事总是赋予贫穷靓丽的色彩，可现实生活中的贫穷却只是原罪，校园里的欺凌，社会上的挣扎，漂亮的制服最终还是被染脏，内心的野兽终究冲破人皮的束缚。

故事的最后，原本善良的孩子举起屠刀，所有的一切，最终在疯狂血色中落幕。

李沧东第一次执导未成年为主人公的电影，《制服》并不是他的风格，他最初答应也仅仅是受人所托。

这部电影并不复杂，故事线也并不特别出色，但它却是2008年最闪耀的电影之一，是韩国影坛永远的经典之一。

“我永远记得你爬动的场景。”郑岩仿佛重回三年前，“浑身激动的发抖，恐惧又害怕，该怎么形容呢…”

当年的郑岩坐在荧幕下，浑身战栗，明明只是观看影片而已，冷汗却不停流下，无形的匕首抵着心脏，激动充斥着大脑，心情痛苦压抑又恐惧。

制服被污水浸泡，雪白的灵魂一同被染上丑陋的颜色，漆黑的瞳仁仿佛染上了血色，月光下在巷道污水中借助四肢缓慢爬行的少年，竟然是笑着的…

季林夏记得那晚的月光，也记得周围人恐惧的吸气声。

“那是只有野兽才有的眼神，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旁白，平静的愤怒，压抑的疯狂，简直让人痴迷。”郑岩越说越激动。

并不复杂的影片拍出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季林夏的疯狂演绎感染了所有人，场中人场外人，无一不由衷为他倾叹，拍摄时间的拉长，导演要求的日益提高，所有人的努力最终成就了《制服》的荣耀。

荧幕青睐疯狂者，而恰巧，季林夏是最疯的那一个。

“《答案》和《制服》不一样。”季林夏平静道，这是一个与《制服》完全不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剧本，从故事到表现手法，两者毫无相似之处。

作为欧美电影体系培养出来的导演，郑岩的镜头语言非常直白，电影构图非常清晰，相比于意识流隐喻构建的电影主线，《答案》的主线明晰直白到有些残忍。

“当然。”郑岩肯定，“完全不同。”

如果说《制服》中的主人公是一步步被逼上绝路，让人可怜同情的话，那《答案》中的主人公就是半被动半主动，可怜但更可恨。

“又是骗子又是善人，臭水沟里的老鼠挣扎求存。”郑岩笑道：“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的可恨家伙，挣扎于善与恶之间的家伙…”

正在查阅短信，季林夏没有接话。

郑岩认真万分，“该死！但却又格外有魅力！”

此刻只感觉可怕的副导：…都是疯子

“他不是骗子，他只是他。”放下手机，季林夏起身平静道：“郑导，该开拍了。”

全部思绪就地遗忘，再次转头时，气氛瞬间变化。

脸上的冷漠瞬间变为开朗的笑，锋利的气场变为如夏日阳光般热烈自信，眼中流露出丝丝浓情，宛于信徒看着自己的上帝，全身心在依赖着你。

平日的季林夏全然消失，此刻出现在此的是不知真名为何物的骗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个月，剧组所有人还是被季林夏吓到，只能存在于幻想的人走入现实，虚化的故事彻底变成现实。

从底层爬起的诈骗犯游走于不同阶级间，他出卖信仰又供奉信仰，巧言令色，用最精致的假面在富人间周旋，用最诚挚的面庞骗走穷人的救命钱。

他会将从富人处骗来钱分享给周围穷苦人家，但当他身无分文时，本能下手的也是这群人。

为了被抛弃的女婴付出一切跪地苦苦哀求过，无视过等着救命的孩子拿走救命钱，善恶交织的骗子。这是个分不清谎言和真实的矛盾人物，唯一确定的，只有不可对他付出真心。

“怎么？”见无人动作，季林夏挑眉，似乎有些黯然，缓慢宛于叹气般轻声道：“不走吗？”

副导演没忍住本能想跟着季林夏，还未迈步，肩膀直接被人按住。

郑岩叹气，感慨万千：“都说了清醒点，别被他带动了，你就算被骗了，季林夏也不会对你负责的。”

骗子的泡沫终究会被戳破，未付出真心的人能轻松拿回自己的所有物，真心实意付出一切的人却只能苦苦哀求。

这个骗子，可怜又可恨。

往日身姿挺拔的季林夏现在姿态略显佝偻，明朗的笑容仿佛从泥潭里挣扎而出的稚子，忍不住让人想为他奉献一切只为他能将视线永留己身。

看着季林夏现在的模样，制作团队真心感觉，即使明知是骗子，也很难不被他吸引。

爱上这样的疯子，痴迷于这样的疯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真可怕。”明知不可却仍旧放任自己沉沦的季林夏可怕，痴迷于这种疯子的他也可怕，他们都可怕。

郑岩烦躁抓抓头发，上前直接将季林夏转过身向前推，“我没开玩笑，季林夏把你那心理医生给我喊过来，要不然不止你出不了戏，我更担心电影还没拍完，团队里的人都得被你勾引的爱上你！”

“你给我收敛点！我这里是拍摄现场，不是你寻觅圈养猎物的畜牧场！”

“阿西，早知道就该把人设改成神经病了！”

待两人走远后，一直在旁听八卦的其他人才敢窃窃私语。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害怕啊，这真的是人该有的演技吗？”

“实话实说，即使知道是个谎言，要是能那样对我，我也会心甘情愿上当的。”

“喂，冷静点！”

“我也是…就算是疯子也真的…”

“怪不得大家念念不忘季林夏，郑导也说只能他来拍，原来这就是季林夏啊。”

韩国电影圈很小，大多数演员导演们都耳熟能详，抛开那些被观众广为知晓的名字，季林夏其实是不少导演尤其是年轻导演心中的白月光。

即便都知晓由于出戏原因，让他拍戏风险很高，但他仍旧是导演们最想要的演员之一。

季林夏在韩国销声匿迹的三年，电影圈时不时仍会有他的消息，大众或许不知道他的去向，娱乐圈的大家却有所耳闻。

制作团队里很多人其实经常听到季林夏的名字，实际上却并未有过接触，三年只为等一个演员是很疯狂的事，尤其在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接拍的情况下，那就更疯狂了。

团队其他人原来不懂为何郑岩执着于季林夏，但亲眼见过现场后，所有人也就不再怀疑。

“可怕。”

“真可怕。”

“季林夏啊…天生属于大荧幕…”

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