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还剩最后几天，沈君在急诊坚守着站好最末一班岗，下个月他回普外科，会有别人来急诊轮转接替他，今天是他在急诊的最后一个夜班。

下午刚一上班，来了一个被水果刀割伤的患者，接着又来了几个开药的患者，算是相安无事，到了晚上七点多，一伙人急匆匆的冲进急诊，为首的一个男人迈着步子叫嚣道：“外科大夫在哪儿，快来救人！”

沈君闻声从诊室走出，走在最前头的男子停在诊室外，人长得五大三粗，个头很高且嗓门很大，一脸的胡茬，满身的戾气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他身后簇拥着几个人，气质与他相仿，其中一个人身后背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沈君注意到，年轻的男子脸色苍白，且白的不太正常，嘴角在一个劲儿的抽搐着。

“你就是大夫？”为首的胡渣男用手指着沈君，看他年纪颇轻，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我小弟受了枪伤，快给他把子弹取出来！”他语气透着命令，继而张开眯起的眼睛，皱起的眉骨之下形成一股凶神恶煞的阴影。

“往里面走，把人先送到抢救室。”沈君飞快的扫了几人一眼，从容不破的说，脸上没有其他表情，胡渣男见状，一抬下巴发出指令，背人的男子两手一发力，踩着步子往抢救室走，每隔几步就有几滴鲜红的血液掉在地上。

沈君的目光掠过受伤男子的腿，游移至上身，见男子下身穿着黑色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浅灰色薄衫，试图目测他身上的伤口。

沈君一边指示几人小心的安放受伤男子，一边冲护士办公室的方向喊道：“东一姐，小周，接患者了。”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同时到达抢救室。

沈君掀开受伤男子上衣的薄衫，没发现伤口，用手从上往下一边触摸一边问道：“子弹伤到哪儿了？”周惠春正在摆弄着心电监护，听到这两个字吓了一跳，她哪见到这种状况，拿着仪器的手微微发颤，心说这几个社会人难不成是□□？！她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伤口在后面，大腿上！”男子咬着牙说，沈君轻轻抬起男子的大腿，果然看到右侧大腿洇湿的血迹，只不过牛仔裤的颜色较深，一时间看不太出来。

“东一姐，给我拿把剪刀过来。”沈君说，他神情专注而认真，丝毫没受影响，他看周惠春一动不动，瞳孔里迸射出一丝冷意，“周护士，请你专业一点！”沈君提示道，脸色有点难看。

“沈大夫，患者我来处理，让小周去拿剪刀。”王东一一把上前，递给周惠春一个眼神，让她快去，周惠春瞠目结舌的看着王东一，似乎用眼神在说，沈医生居然接诊一个枪伤的患者，这种情况是能随便接诊的吗？不是应该先报警吗？！

她小心的转过头，看到抢救室的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他们看似随意的站着，但目光却时不时的往抢救室内瞟，紧紧盯着里面的情况不放。

王东一冲周惠春摇摇头，又加重了眼色，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拿剪刀，随后，受伤男子的裤子被剪开，他几乎闭着眼睛，腹肌一收一缩牵动到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大夫你轻点！”门外的两个男子闻讯踮起脚往屋里一瞟，看到沈君在做着处置，这才作罢。

伤口在流血，沈君给伤口包扎止血，做完处置之后，他摘下手套一扔，走出抢救室，对着为首的胡渣男说：“暂时把伤口做了处理，子弹贯穿到体内，需要拍个片子做进一步检查，明确子弹的位置。”

“小五，快去交费拍片子，”胡渣男放下半掩着的嘴，掀了掀手，几人中的一人立刻点点头，一路小跑跑出急诊室门外。

胡渣男放下弓起的眉弓，凶狠的神情缓和了几分，沈君移开几步，马上被他一手拦住，“站住，你要去哪儿？”他立刻警觉，生怕沈君去报警。

沈君挑起眼皮沉声道：“去里面下个医嘱，不然片子做不了。”他说完悻然转身，朝诊室走去。

胡渣男把手缩回，张口突然道：“大夫，你今天救了我小弟，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但你要敢背对着我做出什么动作，我也不会客气，你这里人多，我提醒提醒你，我来这儿就是看病，不想伤及无辜。”沈君没说话，静静的坐在电脑旁敲着电脑，胡渣男看沈君处之泰然的模样，竟然心生几分敬佩。

周惠春站在抢救室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一颗心七上八下，随时能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拽了拽王东一，悄悄瞅一眼外面，小声嗫喏道：“东一姐，沈大夫他这样做对吗？这些都是啥人啊，他不报警，就这么给人收治了，那回头怎么办啊？”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枪伤的患者不可以随意收治。

王东一把门关上，背对着门瞪她一眼，“那如果你是沈大夫你说该怎么办？”她双手交叠插在胸前，人长的又高又壮，气势汹汹道：“既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拒不收治会怎么样？对方有枪怎么办？对方有刀呢？沈大夫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也是尽可能的保护咱们，”她不愧是临床多年的老护士，遇事不仅不慌不乱，且经验相当丰富。

“再说了，就算日后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有人承担责任，咱们是护士，只负责听大夫的医嘱，其余所有的一切一律跟我们无关，”她眼神停在周惠春脸上，摇头心想她还是年轻，周惠春连连张了张嘴，瞬间了然。

她继续说：“还有，咱们做医护的，治病救人是本分，宣誓的时候怎么说的，不记得啦？”她松开了交叠的手，对方跟着点点头，她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要人承担责任，就沈大夫这为人，也不会让咱们去承担责任，何况人倒在你面前，他就只是个病人。”

周惠春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彻底放下担忧与顾虑，突然想到了她宣誓时候说的，“尊重病人的人格与权利，对待病人不分民族、性别、职业、地位、财产状况，都应一视同仁。”她放松心情，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写她的护理记录。

过了一会儿，片子拍完了，结果出来了，诊室里，沈君把片子放在白板上，他打开灯，用笔指了指片子上的位置说，“你看，子弹从右侧大腿远端后外侧进入，但没有出口，我怀疑子弹很可能就卡在尿道口。”

胡渣男子认真的听着，粗黑的眉头拧成了一股麻线，一只手摸了摸脸上的胡渣，他显然没听懂。

沈君放下笔，把脸转向对方，耐心的做着说明，“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子弹卡在尿道口，如果不及时取出，很可能会造成尿储留，”沈君说，看男子没听懂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也就是尿不出尿。”

“那怎么行，那还不憋爆了？”胡渣男骤然抬高了声音。

“呃，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更为严重的是.....”他话还没说完，胡渣男不耐烦的摆摆手，“大夫你无须解释，我也听不懂，我只知道子弹一定得取出来是吧？！那还不赶紧安排手术啊！”沈君在心里叹气，手术哪儿那么容易安排。

一台手术，涉及到一个团队乃至许多人，抢救他倒是无所谓，责任全在他，可是涉及到手术，从麻醉到住手和护士，他都需要别人的协助。

可是事到如今，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拿起电话说道：“我先联系一下手术室。”胡渣男脸色阴晴不定，他一只手藏在怀里，像是要拿着什么东西，他看沈君低头按了内线号码，这才打消疑虑。

沈君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普外科，接电话的夜班大夫是许倩倩，沈君开口时嗓音比平时压低几分，说：“倩倩你听好，我需要做一台急诊手术，情况比较特殊，是一个枪伤的患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沈君说的诚恳，他没想到今晚普外科夜班大夫竟然是许倩倩。

“我当什么事儿呢，师兄你也太小看我了，没问题，手术室那边我去联系，一会儿安排好了给你打电话，麻醉那边你也不用担心。”电话那边，她的声音柔和愉悦，挂了电话，沈君和胡渣男做了简单的说明，对方这才把手从怀里放下。

就在这时，只听处置室传来周惠春的声音：“沈大夫，你快来一下，患者情况不好。”沈君听闻立刻冲抢救室跑去。

胡渣男跟在他身后，瞪起眼睛嚷嚷道：“出了什么事，小二他怎么了？”沈君没空回答，他火速进入抢救室。

“沈大夫，刚刚患者突然烦躁不安，辗转反侧又说不清楚哪儿难受！”周惠春站在诊查床旁边急的满头汗。

王东一立刻向沈君询问道：“沈大夫，我看情况像是尿储留，需不需要导尿？”她临床多年，自然一眼能看的出患者的问题出在哪儿。

沈君走到办公桌前，一边拿起电话一边和她说：“是尿储留，可我怀疑子弹卡在尿道口，导尿没用，得先联系一个膀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