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上午八点钟，之前的一家三口再次来到普外科，沈君面无波澜，在预料之内所以毫不意外。

沈君负责接收这个女患，她的父母已经给她办好了住院手续，正在吕为民的办公室里沟通一些方方面面的细节，沈君目不转睛的敲着电脑，在下术前医嘱。

小姑娘好奇的绕到沈君身边，笑眯眯的对他说：“你就是负责我的大夫？”她神态较上次相比十分轻松，倒不像是来住院的，像是来度假一般。

沈君仍然盯着屏幕，脸都没转，低沉的“嗯”了一声。

小姑娘看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不气恼，她微微弯下腰，双手扶在大腿处，瞥了一眼沈君白大衣上的胸卡，把脸凑向他说：“你叫沈君，那你也一起参与我的手术吗？”她的语气既带着一点好奇，又带着一点讨好，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看到年轻帅气的大夫，多少会有一点遐想。

沈君一脸蓦然，撇开脸淡淡的回应了句：“是的。”他下完了一系列术前医嘱，这才转过脸，冲护士站的方向喊道：“患者陆佳妮的医嘱下好了，护士给执行一下。”沈君扭头的同时并未把目光注视在她身上，护士听到后立刻给他回应。

“喂，帅哥医生，你怎么不理我啊？”小姑娘见沈君对自己熟视无睹，这把有点生气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大腿，此时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刚刚还乱哄哄的一群人，到了时间，该查房的查房，该上台的上台，该收患者的收患者，全部一溜烟的走光了。

沈君还在浏览着医嘱，在想着一些细节，这时只得停下来，他把椅子一转正对着小姑娘，直接对上她的视线，小姑娘见状一阵脸红，心脏怦怦跳有点激动。

“小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沈君轻轻动了动嘴，轻声细语的说，“这个手术是你强烈要求做的吗？”

小姑娘见沈君重视起她，露出一缕微笑，两个手指揪着耳边的碎发，边玩着头发边说：“当然了，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我爸一通训我，不让我做手术，还吓唬我说大夫说手术会很疼，会被人五花大绑着推出手术室!”

小姑娘说到这儿两手一停，一脸不屑的嘀咕道：“怎么可能？还骗我说是大夫说的，我当时就和他们大吵一架，还绝食了一天，我妈拗不过我，最后终于同意了！”

她微微晃着脸，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吓唬谁呢？再说疼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阵功夫的事儿嘛！又不是不打麻药！”

沈君倪了一眼她的样子，余光全是她那副单纯且满不在乎的表情，他太阳穴轻微跳动，头疼的垂下头沉声道：“如果你父亲说的是真的呢？”

小姑娘听后一怔，松开抓住碎发的手，用目光直接逼视沈君，说：“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打量沈君，开始怀疑他就是那个劝他父亲不做手术的大夫。

“手术会疼，很疼，而且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恢复期也需要一段时间，并不会像你想像中的做完手术就万事大吉，这些个风险你觉得你能承担吗？”沈君客观的说出了事实，身为医生，他要把所有会发生的情况都交代清楚，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患者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表情先是诧异，接着她眨着忽闪忽闪的睫毛，表情又从诧异变成愤怒，“原来劝我父亲阻止手术的大夫就是你啊？！”她把声音拉高，气鼓鼓的说。

“别人家的闲事你管什么？你什么也不懂！”小姑娘气急了，她拼命咬着嘴，猛地瞪向沈君，“你知不知道，我这身体，这多长出来的副乳，一直是我生命中的枷锁！”她说到此处，眼眶竟然红了。

办公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她断断续续的抽泣道：“我生下来就带着残缺，这副乳更加重了我的不完美，每个难眠的日日夜夜，我都想把我身上的枷锁去掉，让我不完美的身体尽量完美，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医生，你说，难道我这样要求有错吗？”她用噙满泪水的眼睛觑着沈君，黑色的眼线糊成了一片。

片刻之间，沈君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露出罕见的沉默。

手术安排在了入院的第三天，经过了一天的全面检查，确保各项指标无异常，陆佳妮被要求晚上十点后禁食水，隔天上午八点半，她被安排在第一台手术，由于采取局麻，连麻醉师都不用在场。

四号手术室内，护士正在准备器械，刘明华已然穿好了手术服，在等待护士把患者带上台。

护士一边摆放器械一边说：“刘大夫，听说你们这台做副乳手术的患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说着慢慢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质疑。

“哎哟，姐，您这眼神可真是把我看的.....”刘明华憨笑了几声，急忙解释道：“是患者本人强烈要求做的，她父母也同意，我们能说什么？！”

护士把刚刚摆好的医疗器械归拢好，摇头说：“这傻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这女人受的罪还少吗？往后还得结婚生孩子，做姑娘的时候偏偏还要想不开挨这一刀，真是没病找病！”护士叹息着，言语里满是可惜。

刘明华不知道和自己搭档许久的护士为何生出这样的感叹，好言好语的哄着说：“哟，曹姐，你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姐夫对您不好吗？他在我们眼里那可是模范堪称楷模啊！”

“拉倒吧，全都是假象，以后我女儿长大，可不让她结婚！”曹护士愤愤然，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患者被推了进来，沈君和吕为民也紧跟其后。

由于是局部麻醉，沈君开始给患者消毒，接着铺无菌洞巾，小姑娘很配合，今天她素颜没化妆，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消毒完毕之后开始局麻，沈君拿起注射器，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要打麻药了，会有一点疼。”

“等一等沈医生！”小姑娘突然仰了仰脖子，“我没有别的要求，疼我不怕，忍忍就过去了，唯一一个请求就是务必拜托把我的伤口缝美观、平整，就这一个要求，一定要给我缝美美的。”

“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没等沈君回话，吕为民先一步安抚道，几个人默契的互看了一眼手术开始。

针头戳破皮肤的一瞬间，小姑娘闭上了眼睛，没多久麻药起效，便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手术过程并不复杂，两侧副乳需逐一切除，先在腋窝皱襞处制造小切口，切除腺样组织及多余皮肤，然后去除腺体外围堆积的脂肪组织进一步重塑胸部曲线。

手术进行到中途，小姑娘的脸动了动，突然喊道：“医生，我总感觉肉被拉扯的有点疼，”她的话刚说完，身子不由自主猛的一动，因为她突然的这一下，沈君手中的刀意外的晃了一下，割到了手指。

起初他并未在意，被刘明华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沈君，快看一下你的手！”

沈君动了动手指，无影灯下，他左手食指上的白色塑胶手套被手术刀划破了，那条细小的裂痕中渗出一抹血丝，吕为民和刘明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陆佳妮的术前检查中提示她为隐性梅毒者，他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沈君发生了职业暴露。

由于手术还没结束，吕为民不动声色的对着跟台护士说：“再来点麻药！”他低头看了一眼吴佳妮，温声叮嘱道：“姑娘，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开口和我们说，但是一定不要动！千万不能动！”小姑娘眨眨眼，跟台护士见惯了风雨，沉默中递来了麻药。

“沈君，你赶紧出去洗手消毒，手术的事不用你操心！”吕为民抬头觑了一眼沈君，连带着刘明华一起，两个人的神色复杂，那眼神里包含了惊诧、恐惧、担忧等一系列的复杂情绪，可最多的还是关切，职业暴露对于医生来说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却有可能是致命的伤害。

沈君沉着冷静的点点头，他神色未变，移步离开手术台，小姑娘看几人僵立在一边迟迟未动，察觉出了不对劲，突然抻着脖子冲沈君的方向问道：“沈大夫，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要走了吗？你不给我做手术了？！”

沈君转过头，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他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说：“是发生了一点状况，有患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你不用担心，主任和刘大夫他们都很棒，会满足你之前的要求。”其余的他什么也没说，小姑娘眨着她又圆又大的眼睛点点头。

吕为民用余光扫过沈君的背影，长叹一声发话道：“我们继续吧！”刘明华拿起手术刀，手术继续进行。

沈君离开手术室，快速的脱掉手术衣和手套，他立即在手指的伤口旁轻轻挤压，尽可能挤出损伤处的血液，接着去到洗手间，用肥皂液和流动水冲洗伤口，再用0.5％碘伏进行消毒，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换好白大衣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