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鹏车的朔溟还有几分不适应，手指紧紧抓住车厢内的窗框，丝毫未注意窗外壮丽景色。
车厢外高空气流飞速吹过，鹏鸟疾驰于橙紫色的彩云之间，仿佛伸出手便能触碰云朵。
车厢受到法阵保护，气流影响不大，只是偶尔有些颠簸起伏。
时悯朝他看去，道：“这等美景甚少有机会能看到，你错过便可惜了。”
朔溟脑袋靠着车厢壁，道：“你若像我这般，你也会无暇欣赏风景。”
时悯笑了一笑，道：“这可不一定，痛苦的时候人总会想要转移注意力。这片天空，和魔域不一样，真是久违了。”
朔溟抬起眼皮，朝窗外望去一眼，道：“是很不同。但何时才能到达？”
“不远了。”时悯道，“你这副身躯还是尽快适应才好，我们去的地方都是修仙众，可别让人察觉端倪。”
朔溟轻轻呕了一下，收回视线集中精神，“我在适应。”
时悯打量他，伸手给他递去一张帕子，道：“虽说是雇的车，可也别留下脏污，否则要不回押金。”
朔溟瞥她一眼，正是难受时，时悯却还在意那点小钱，有些恼怒道：“我没想坐鹏车。”
时悯耸耸肩，道：“这不是遇上鹏鸟出了事，正好能讨个价。我身上没剩太多钱，总要省一些。”
她又朝前递了递帕子。
朔溟愤愤地抽过帕子，捂在嘴边，微微调整了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到达昆仑河谷朔溟已经忍耐到极限。
鹏车刚落地，朔溟就冲出车厢，踏足地面扶腰喘息。
云阶月地的夜晚并不昏暗，群星闪耀，大地依然明亮，只像是笼罩一层轻云薄纱。
时悯看了看四周，脚下是一片宽阔的平原草甸，周围停着不少鹏车，大约都是像她们一样，为了扶摇会而来。
过了一会，等朔溟缓过几口气后，时悯才开口道：“如何？需要喝些水么？”
朔溟瞥她一眼，道：“不用。”
时悯又道：“我们到达河谷外了，扶摇会还有两日，得找个地方落脚。”
没注意到朔溟仍然含怨的眼神。
半晌不见回应，时悯这才又看向他，对上一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时悯想了想道，“不然我还是给你接点水喝。”
在附近河边将水囊灌满水，时悯递给朔溟。
“我尝了一口，这里的水甘甜可口，正好能润润喉咙。”
朔溟接过灌了几口，缓缓喘气，脸色这才好上一些。
时悯莞尔一笑，朔溟看了看她，直起身环顾四周，道：“附近不见有仙城，去哪落脚？”
时悯转过半身，道：“你可看见远处的山脉影子？”
朔溟顺着时悯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山脉，“看到了。”
时悯道：“那便是昆仑墟在云阶月地的幻景。这里向来都是仙门修仙众历劫之处，凡人可不敢在这种地方建造城池。”
朔溟道：“你说的是雷劫？”
时悯摇头，道：“不，每个修仙众所历的劫难因人而异。你说的雷劫只存在真正的昆仑墟上，唯有追求飞升上神的修仙众，才会选择去往昆仑墟经受天道雷劫。”
朔溟道：“我似乎曾听说过，人类的身躯无法承受雷劫。”
时悯道：“你说的不错，所以即便修炼上百年的修仙众，也极少会去登顶昆仑墟。于是他们围绕这座幻景，以此渡过违背天道循环的惩罚，修仙长生。”
朔溟看向时悯，道：“那你呢？你在此经历的又是哪种劫难？”
时悯收回远眺的视线，道：“我……”
打斗声打断两人的对话，时悯和朔溟转身看去。
不远处，来自两处仙门的弟子不知何故发生冲突，争执开来，甚至动用法力。
“精彩！真有意思。”附近一道清脆声音响起。
朔溟余光中瞥见一抹嫩黄色身影，扭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小姑娘，正浮空坐在一柄重剑上，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向河边的打斗。
她的话音刚落，又有一道紫色身影飞来，停在她身边。
“你说的什么话？”来者是个比黄衣姑娘稍大一些的女子，“拂悦，他们因你才起的争执，你不去阻止，反而在此说风凉话？”
常悦朝来人吐了吐舌，道：“是你啊，歆姐姐。他们非要在我面前耍威风，我只是问了一句谁更厉害而已，谁想他们比划着动真了。”
紫衣女子朝河边望去，打斗中的其中一人身穿和她相似的服饰，与她同属紫霞宫。
而另一个人，则一身绿装，来自浮翠宗。
偏偏两者仙门曾有过一些摩擦，无论胜负都不好收场。
紫衣女子看着拂悦，道：“拂悦，若出了事，我定是要告知你师傅。”
说罢，她飞向河边，试图阻止二人继续打斗下去。
然而两人正打得激烈，还未分出胜负，谁也不肯率先让步。
“歆姐姐……”
拂悦的话还未说完，见人已离去，她耸了耸肩，摊手表示无奈。
从重剑上跳下，拂悦手一挥，半空的重剑乖顺地飞到她背后，几乎和她同高，像是身后跟着一个忠心的守卫。
拂悦朝河岸边走去，收到不少附近其他修仙众的目光，也听见一些议论。
但她不在乎，她的身份特殊，从很久以前，就常常是许多人口中的谈资。
一开始，拂悦听见时会生气在意，绝对要和那人对峙，不过后来她看开了，便当作耳旁风。
朔溟也听见一些流言蜚语，奇怪道：“她看上去不过十多岁模样，为何别人却视她为灾星？”
时悯看了一眼拂悦的背影，道：“我也不知，我太久不在这里。”
朔溟瞥向她，道：“难不成你一个人类从前却是活在魔域里？”
时悯收回视线，道：“也未可知。”她转身往附近的空地走去，“我们去前面占个位置，便当这两日的落脚处了。”
“等等。”朔溟喊着追上。
再看向河岸边时，打斗已经停下来，也不知拂悦说了什么，那两个年轻气盛的少男竟收了手。
热闹散去，越来越多的仙门修仙众来到昆仑河谷附近。
蜿蜒的河道平原上，被划分为大大小小的区域，相互之间用法力隔开，像是一道道彩色的屏障，璀璨星空下，光辉不减。
其中，位于河谷中央位置，则仍是一片空地，那里将成为扶摇会的场地。
日出时分，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大地上，彩霞映照天空，一座水晶般的广场在河谷中央出现。
透明的晶石折射光线，散成七彩的光，照耀在每个人身上，绚烂夺目。
朝阳升至九重霄云时，扶摇会正式开始。
云阶月地从各处仙门前来的大大小小仙君、真人围绕广场落座，不过正首之上，却有三席座位仍然空余。
来此的其他仙门修仙众则在广场之外，各自寻了地方观看盛会。
有人靠着法器停浮于半空中，有人乘坐鹏车驰骋高空，也有人直接在广场附近瞭望。
时悯远远看着，低声道：“时候未到么……”
朔溟瞥去，道：“你说什么？”
时悯道：“没，扶摇会对各家仙门招收新弟子而言是一场盛会，不过对高高在上的那位仙君而言，看来还不够重要。”
朔溟不解，道：“要继续留下吗？”
时悯道：“再观望一段时间。扶摇会最精彩的其实在后面，飞升至此的修仙众，将会面临背负仙门名誉的第一个考验，不知谁能拔得头筹。”
水晶广场上，陆陆续续出现一道道修仙众的身影，这些人都是来自人界。
他们从紫气浮关进入云阶月地之后，还未获得仙界认可，必须在这个时刻，得到九重霄云至高主宰的仙界身份认定，才能成为真正的修仙众。
传送至此的人有些已经做好准备，气定神闲，也有些毫不知情，目瞪口呆。
时悯的目光快速掠过，找了一会，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们还是错过了。”
朔溟看去，但他此时的视力不足以让他看清远处广场内的情形，只能问道：“谁？”
时悯道：“我看见薛姑娘了。”
朔溟想起来，道：“薛姑娘不久前才来到这里，她也会参加扶摇会？”
时悯道：“凡是人界飞升的修仙众，都要经历扶摇会。脱离凡尘，踏入仙界，这也算是历劫。”
朔溟似懂非懂，因为魔族未有历劫一说，但他们的出生便异常艰难，魔罗的数量也因此极其稀少。
朔溟道：“人类寿命短短数十载，才会追求长生，只因他们不知长生之苦。”
时悯余光瞥去，道：“怎么小魔君颇有感触？”
朔溟道：“若是活着却要永久面对失亲之痛，犹如行尸走肉，何尝不苦？”
时悯沉默许久，道：“但还有活下去的唯一目标，不是么？”
朔溟回过神，看着时悯，点了点头。
这一刻，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尽在无言中。
仙门遴选开始，水晶广场中央浮现一道奇异的青光法阵，闯过设下的法阵，飞升的修仙众便能获得仙门正式的身份。
来此的修仙众正准备闯阵，忽然间半空中出现异样，飞翔的鹏鸟不受控制从高空跌落。
一道道巨大的身影朝地面的广场俯冲而下，坐在车厢里的修仙众只能自己脱身，却无法控制鹏鸟。
顷刻之间惊叫四起，鹏鸟重重摔落，若非有下方围坐的仙君出手，那些广场中央的修仙众便要生生被砸死。
与此同时，一道厚重的法力从九重霄云落下，犹如金乌射出金光，立刻缚住所有失控的鹏鸟。
天上仿佛出现一个个巨大的金丝笼。
在金丝笼之间，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一束金光至上而下落在广场空缺的正首坐席上，一道身影从光束中缓缓下落，犹如真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