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宇，天上人间。

极乐之欢，必不长久。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看到，那只是一座座空楼罢了。”

老道重复之后，陷入了回忆之中。

进入所谓的“仙市”之后，出现在老道面前的乃是一道长长的山路。眼前别无他路，他便顺着山道而上。

不久前，老道终于从那好似无尽头的山道之中走到了它的尽头。途中，他遇见了一位故人，接着他继续往前，又走了一个钟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终到头。

眼前豁然开朗，老道便见：山石所堆砌的道路最后是一方方金碧辉煌的楼阁。在路的尽头，首先是两尊无角的麒麟石像，威风凛凛，活灵活现，张嘴吐舌却丝毫不滑稽，反而不怒自威，屏气观之，好似能听到气贯云霄的吼叫声；接着便是白墙青瓦，绵延好似天边，将那不知数的楼阁圈在其中；走入其中，随处可见绿树与珍贵的花草；冬日的梅花与春日的桃花相互映衬，夏日的荷花与秋日的金桂熠熠生辉，四季仿佛在此失去了意义，只有芬芳停驻。

而老道士往前走了许久，只见无数的花草与一座座楼阁，却不见人影，甚至是飞禽走兽。此处只余风声，吹来花朵的芬芳；此处静谧无声，时光也失去了意义。

老道士转完了整个山顶，也未见一人一妖一走兽，于是他便回到了最初来的地方，向下走了一会，却见到了热闹的集市。他回头一望，来路已被绿松遮掩，竟然在转瞬间他便离开了那里，心中惊异之时又听到了擂台处的阵阵锣鼓声。

然后，他便来到了这里，看见了道士等人。

老道所说的事情之离奇，书生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小少爷因在擂台之中瞥见那天上琼楼十分好奇，却听到师祖所言其中空无一物感到失望。书生却想到了老道士所看的地方到底是何处？跟在集市远远看见的山顶的金碧辉煌有什么关系。而道士却是想到了此间敌人的强大。

不过老道却是微笑：“徒儿不必担心，来此之人虽别有目的，却也有人与我们怀着相同的目的。”

张介行眼前一亮，猜测道：“莫非是自空自明大师？”

老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秀才公所言非假，但不止于此。”

他起身踱步到窗边，遥望着不远处擂台上，似有所感：“且看这仙市之主的目的何在，我们便能知晓自己的队友有那些人了。”

仙市擂台之上，到此刻只剩下笔老蛇君两位。

从头看到尾的观众都十分唏嘘，一个是他们认为最不可能的冷门，一个又是他们支持的大热门，但这一场对战的胜负却依旧难以界定。就连蛇君本人都十分怀疑一件事：他能否胜过笔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蛇君其实并非仙市中人，而是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的外地大妖。他的名气在人类之中自然不常见，可论起妖怪里，却是赫赫有名，不然那主持人蜧奴也不可能对他这么客气。在其他参赛者都没坐的地儿，他却有一把特意搬上来供他休息的椅子。除此之外，蛇君的话也是有问必答，虽然他基本上没问。不过也有蜧奴本就是蛇族出生，对于本家的祖宗也是敬畏有加。

在擂台参赛之时，蛇君本对大会胜券在握，毕竟在场之人中的牛鼻子道士秃头和尚修为只能说勉强，也就仙市主人出来他还能忌惮一番。他也为仙市准备了许多，想来接下来的比试也不在话下，却没想到出了个笔老。

笔老何人？在此之前，在座之人从未听闻，也就老道士年纪大有所印象。

这时候，老道士也刚刚跟书生三人提到笔老。

适才书生初见笔老之时，与他畅谈一番，得知对方似乎是有自己的法子进入仙市的，目的也是专门直奔珍宝大会而来。

他看似一个平常老者，却又有老年人少有的活力与筋骨。他那一手似棍若枪的功夫，配合起那一把巨大的毛笔，显得笔墨疏狂，直显现高人风范。

但老道士所说的笔老却是一个求道不得的囚徒。

“那人说自己的外称‘笔老’吗？既如此，想必他真的是已经断绝尘世，一心向自己所求之道而去。”

听此，杨燠疑惑道：“莫非师傅您老人家与这位笔老有旧？”

书生也道：“笔老看来的确对长生有所执念。小生只知道他老先生说过，自己年轻时随着母亲礼佛，后又求道无果，因缘巧合入了仙市，知道这珍宝大会，于是十年后再试。”

仙市之中知晓笔老过往最多的除了他自己与认识他的老道，恐怕就是张介行了。他与笔老聊了许多，自然也知道了许多他的过去。虽然只是无意间提起，他却有心记下了。

老道似有所感，回答道：“若是他未曾隐瞒，倒也是他从前的经历。老道认识他，其实是从旁人嘴中认识的。想来你们知道圆妙观，知道如今的圆妙观的澄怀真人，却并不了解澄怀的师伯当年圆妙观的天才弟子乃是老道的好友之一。”

杨燠斗胆问道：“这位真人徒弟该如何称呼？”

老道摸了摸胡子，神秘一笑：“那位真人早已仙去，便叫妙真人吧。大约三十年前，妙真人还在世上，外出游历之时路过益州，便到龙虎山与老道叙旧，谈话之间说起那日日前来观中求师的中年人，说他的确心诚，可心不净，入道门只为求长生二字，与他那圆妙观宗旨不符，劝过他几句另寻道观拜师却没劝走。”

杨燠听后，也是奇怪，这算不上是稀奇事，怎么老道反而记得。

书生也觉得奇怪，说起道士，都是说求长生的，怎么圆妙观倒不是了？

他俩各有疑问，但老道不予解答，只得耐心继续往下听。小少爷听着师祖的话，似乎有些困了，说了一声，便到一旁的榻上休息去了。

说到道士，人们印象中他们都是求仙渴望长生之人。可人们也不甚知道，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成立道观，它便不止是求仙问道了。

笔老所求乃是长生，可道观许多弟子要么是捡来的要么是花了钱来进修的，收徒也并非无例可循。怪只怪在他不但上门来，不花钱求道也罢，他那坚持不懈的态度也许有一天观主也会心软收下，可他每日游荡道观，闲来看书，便对其中道学嗤之以鼻，有时候甚至跟道观弟子争辩起来。

那时，道观前人才知道这位来客原先是佛教的信徒。

道佛本不对立，奈何两者毕竟不同，观主也失去了收他为徒的想法，任由他每日游荡道观之中。饿来他挤在道观的灶房讨一口饭吃，闲来他在道观的香炉前日日看着三清图，听着道观弟子每日练剑诵读道书。也有不明真相的以为他是个不记名弟子，但久而久之也就认识。

如此，他在道观一共待了整整两年，两年之中观主几次对他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走了。

妙真人听说他又拜访了好几家道观，跋涉了中原各地，不知去向。

记来这件事，妙真人笑道还从未见过师傅如此烦恼的。对此，两好友哈哈大笑，又不醉不归。

若非今日老道见到此人，怕是还记不得那点陈年旧事。

因为妙真人所言，此人的一大特征便是拿着一把足有一人高的毛病。有扫地的弟子见了他，问道这么大的扫把，是要来扫地吗？被他臭骂一顿，人们才恍然明白那是一把毛笔。

后来，老道也曾在某处深山之间见到他，他独自一人往深山里走，虽已四十余岁却有一种年轻人一往无前的气质和胆魄，令他印象深刻。

他还记得自己是受了别人的委托，到山上除去作祟的妖怪。事情处理完后，他们一行人下山遇见了带着大毛笔的中年人。

同行的人好奇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是往何处去？”

中年笔老止步，回道：“听闻此处有神鬼之说，我不远千里而来是为求一面之缘。”

那人好心地说道乃是一妖怪作祟，已经被旁的道长所解决。笔老看了老道一眼，若有所思，却仍坚定地往前走，并且谢过了人家的好意。

他言道：“或许并非同一件事呢？我总是要去的。若是不去，或许性命无忧，但无缘得见，岂不今生遗憾。多谢，自古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若不去尝试便没有结果。”

他没有说自己想要找什么，只是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一切都在说明一件事情：他是一定要去追求这件事的。

无论付出什么，甚至是性命也无所谓。

这样强大的信念，纵使老道所遇之人繁多，却极少能遇见。

因此他牢牢记住了笔老，并且邀请他若是有空可到益州龙虎山一聚。只是他并没有来。

或许从那之后，他便见到了仙市，见到了佯装仙家手段的鬼魅之术，然后找了个地方苦练十载。

如此，张介行忽然想到之前笔老说过的话。

无他，唯手熟尔。

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在映照他自己。

一个人的一生足够漫长，也足够短暂。漫长到能做很多事，却也短暂到连自己所求都无法得到。

不过，朝闻道夕可死也。

说完了笔老，老道又谈起蛇君。杨燠之前便觉得蛇君的修行不是他所能应付的，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老道哈哈笑道：“若非这珍宝大会后头动武，你们那些人，恐怕一个都不是那蛇君的对手，老道虽有几分本事，难说难说。”

足以可见此蛇君的本领如何。

不过接下来到底谁会赢，老道也说不清，只是能算出结果有利于他们。

结果会有利于他们？张介行思考之中，老道忽然严肃起来，一连几个道印施展，将此方天地封锁，避免隔墙有耳。

老道言：“想来这珍宝大会结束应该就是日落黄昏时候了，那时候，鬼市的真面目才会出现。而我们所要对付的却并不一定是整个鬼市。燠儿，秀才公，你们俩先我一步过来，虽然参加大会耽搁了些时间，但基础的地形应该已经摸清楚了对吧？”

摸清楚了？书生想到自己跟道士来仙市之后的举动，忽然有点心虚。

但杨燠十分肯定地回答是的，并且言之有理地将仙市分成了四部分。哪四个部分？一为入口与山道，众人进入仙市的地方；二为山脚集市，从山脚进入，是一条狭长向上的道路，周边有许多的门市，他路过时候看过，有卖珍奇药材，也有珠宝首饰，还有世间难得一见之物；再往上便是山腰，书生所遇见的笔老的那个广场，此处举办珍宝大会的擂台，他们歇脚的酒楼等等，便都在此处，也有卖东西的地方，但比起山脚处少许多；接着再往上，便是山顶的琼楼。

若老道所言，那处乃是空楼，难道仙市之主不在哪里吗？

老道摇了摇头，说：“此时不在那里，不代表等会不在那里，若所料无误，恐怕等珍宝大会的胜利者前往山顶之时，那仙市之主就在那里等着。而我们便是要混入其中。”

如何混入其中？老道所言已经指明方向。

那方向之处，擂台之上，剩下的一人一妖已经休整完毕，要开始最后一个环节的比试了。

擂台周围围了更多的人妖鬼。

书生还看见了之前下台的其他参赛者。黄少爷和他的侍从已经换了一件衣服，气嘟嘟地准备看最后的结果。世家子弟们围成一团，最中央的两人还在拌嘴。圆妙观的道士们也在一旁，澜曲与澄怀真人不见踪影。自空自明又回复了镇定的神态，瞧着台上。然后他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他惊讶地对道士说道：“那不是楚捕头吗？他不是县里的捕快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杨燠思考片刻，笑道：“或许是那日自村中离开有了自己一番机遇。我上次见他那拳脚功夫，本就不是官家身手，或许此番也只是回归从前。”

张介行点点头。

人生到处知何似，不辞青春翩然逝。

他们的话差不多已经说完，只待这大会最后的结果出炉，便也到了这仙市之旅的最后时刻。

——直上琼楼。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到20W了，忘记庆祝一番了。话说写着写着突然忘记这一卷有个目标没加上，可是大纲全部理好了，头疼，头疼。

化用了某某诗句，就不提了，躺——

写到这里有点懒了，感觉似乎没激情了大概是想写点其他的。真是苦恼阿。露珠现在是失业人士，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也没钱吧，生活很稳定，差点想退休。呜呜呜，真的好想现在就退休。

希望大家能喜欢笔老这个人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出老人家的十分之一，见谅见谅。

摸爬滚打求收藏评论，快要失去信心了，虽然离结尾感觉差不多也……还有个把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