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北方大地还未落雪，树叶却已枯黄。一路走来，秋风萧瑟，江河横流，天地浩瀚，山山于川。

只是赶路的人心思不在风景之上，骑马也管着往前奔去，若非马儿亦知道疲倦，怕是连夜而去，只为与心上人一见。

昔日的稚子也有十二三岁大，新苗拔长，已有道士肩膀那么高了。

刚下龙虎山时，道士还问小少爷可会骑马，没成想小少爷还真会骑马，顺带还承包了道士买马和干粮的费用。可谓是豪迈。

这几年来，小少爷偶尔春节时分会下山回家族去，除此之外，他几乎都待在山上，半点不过问红尘琐事。如今掌管周家生意的是他的三叔，没有苛刻他的分红，只是小少爷远在深山道观里修炼，据说他在家族那边的产业也只剩下了几个老仆人还在经营的店铺。

小少爷父亲昔日破产又起，留下的财产可观，然而如此下去，难免有朝一日散尽家财。

道士也曾问过他：“你学道门不足为奇，几年下来也只是刚入门，如今虽然已将大部分道家经典熟读，但轮到实践却十足愚笨，小少爷，你倒不如下山去经营家业。”

然而周钰却仍然十分坚持，甚至还以道学深奥就连龙湖真人也不敢说自己精通了，他才不过几年，自然也才刚入门。

也是如此，前段日子老道士回来后便把小少爷收为了正式弟子，挂在道士的门下。

大概这算是道士的第一个徒弟。

轮到道士苦恼了，毕竟的确是他的徒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敷衍了。

老道士啊老道士，杨燠心想，你可真会使唤徒儿啊。

离京城还有许久，天色逐渐黑下来，师徒二人便在一家村庄留宿。招待他们的是一家农户，主人家信道教，专门给师徒二人腾了舒服的被子和干净的席子，还有可口的饭菜备上。

杨燠为了感谢老人家，也特地留了一些自己写的平安符，替主人家解答平日里的疑惑。

这都是修道之人常做之事，道士得心应手。

夜已深了，小少爷却还没睡。灰暗的油灯下，他翻着书，拗口地读着每日的经典。

“……元始天尊说经中所言……河海静默，山岳……召制十方……”

读着读着，小少爷便走了神，问起一旁慢悠悠画着道符的师父：“杨道长师父，你说前几年，师祖带了不少人来道观，又带了不少师叔们离开去中原关外找那鬼市之主的下落。钰儿不明白，这件事非得我们龙湖道观来吗？”

“……”

杨燠停下了笔，此前他认为此事不用跟这个临时徒弟多说，后来彼此成了正式的师徒他却没时间待在道观里。直到前段日子回来，然而他此番回来是为了养伤，也没什么空跟这个小徒弟说正事。久而久之，倒是第一次从小少爷口中听到这件事。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钰儿倒是活泼了不少。

道士略略沉思。

这两年来，他们龙湖道观为了鬼市之主的事情不断奔波。离开亭弟后，他跟着老道士见了苏州里外的同道中人，高僧，豪侠，隐士高人，赫赫有名的真人道长。有的略算天机，知晓一二，有的推却暂且无事，拒之门外；还有的起初兴致勃勃地参与了，却在日复一日的追寻下悄然退出。

他曾认识的一位道友离开前如是对他说道：“我见龙湖真人的话是真的，但那鬼市之主到底是要作乱还是离开了鬼市逍遥自在也难说，贫道是不打算跟着你们瞎干活咯。银钱空空，我也走了。”

好在这几年的搜寻也不是没有踪迹。老道士锁定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关外的边塞城，一个是国师坐镇的京都。国师何人，老道士也不甚明白，只知道是帮助了当今圣上一统天下的野道士，籍贯如何，前朝不知，今朝更是。老道士在益州这地盘名声也不显，也就道门一派知晓龙湖老道的能耐，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道家真人，与之相媲美的除开显赫的道观前辈，就只有寥寥几人，这几人之中，多数还不知所踪。

想了许多，杨燠才回答小少爷道：“他们不知鬼市之主的野心，亦未曾亲眼所见鬼市的崩溃，自然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道士轻轻一笑，亲昵地扣了小少爷的额头，叫他赶紧背完上床睡觉。

“明日还要赶路，有空再谈。”

“哦，杨道长师傅真是的。”

小少爷嘟着嘴，闪着光的眼眸之中带着孩子一般的青涩。

也是这时候，杨燠才发现，原来一晃眼，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连小少爷再过不久也可以肩负起重任了。

次日，马儿还没走多远，小少爷便在后头叫着杨道长师傅，师傅快说快说之类的话。

若是前几日他还能让小少爷多读读道经，度人经还没念熟，但最近对方也不知怎么回事，算是得心应手了起来。

烦不胜烦，道士只好拉住了马儿，停在了官道一旁，将马儿拴在了树上。

周钰也如是照做，下了马便活泼地蹦到了自己师父面前。

“杨道长师傅！该你说了！这次——”小少爷握紧了拳头，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做出了威胁的样子，道士无奈地叹气，对方嘿咻一声，继续，“你可不能说天黑了，睡觉了！师傅，钰儿可是你的大徒弟！我们师徒一心，才能找到那什么鬼市之主！”

也罢，杨燠摸了摸马儿的头，从地上扯了几根嫩绿的青草，点头同意了。

“为师就告诉钰儿你吧。”

“钰儿可知，天下道观寺庙主要集中在何处？”

小少爷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直白地回答：“杨道长师傅，钰儿只知道益州境内我们龙湖道观，其中还有青城，峨眉……永州则是，不太知道哎。”

周钰歪着头，再也想不出来了。

这也的确是真的。

杨燠微微勾起嘴角，其实他到现在也不太清楚王朝到底有多少道观寺庙，但他知道主要的分布。

从北到南，京都最少，或许是国师独大，那里只有皇室的避暑山庄有着一间寺庙和道观，但说到底其实里头基本都是皇家显赫之人，每每也有大师被请去讲经说道。然后是江南一带，道学不兴，寺庙兴隆，及至西南一带，永益这一块多道门少佛家。西北一带地广人稀，听闻多是异教，诸如拜火教之类，也有寺庙分布，但其中是来自异国的番僧。东北一带，甚少与中原往来。海边多是商贾，信道则不尽然，多是供奉神仙，以求财运水运平安，其中蛮夷也有，不过杨燠少有往来。

如此，龙湖道观虽身处益州偏远之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道观。如此鬼市之事牵头，也算是命运使然。

这番话说完，小少爷也豁然开朗，连连点头。

“杨道长师傅，没想到老祖这么厉害！”

“也不尽然，这世上隐士高人多，只是大都独处于世，隐世隐着便没了踪迹。”

说得也差不多了，道士解开马儿的绳子，打算接下来骑马赶路。

小少爷自然跟上，只是今日似乎命运多舛，没走多远，便遇到了拦路的劫匪。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出！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没错！留下你们的钱，还有马！”

凶狠的匪徒拿着砍马刀，身后跟着两个小弟从一旁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

甚少见这一幕的小少爷瞪大了双眼，跟自己的师傅嘀咕道：“为什么要打劫我们这些出家之人？难道不怕损阴德吗？”

“什么！什么！你身上穿得这么好，什么出家之人牛鼻子的！胡扯！”

为首的匪徒吐了口水在地，他耳朵竟然挺好使的，一下子听到了小少爷的话。小少爷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穿得太好惹的祸，然后看了眼旁边的师傅——的确是破破烂烂的道服。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士明白修道之人不可妄造杀孽，只好下马来，将马绳交给自己徒弟保管。

这看得那为首的匪徒怒不可遏，觉得对方轻视了自己。

他叫道：“你这厮穷道士，滚一边去！把马跟那少爷的钱都交出来，俺还能放过你们一条命！”

“对对！老大的刀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地快！”

并不知道自己老大到底有多厉害的小弟们吹起牛皮也是不怕被戳破了。

这老大也是被激起了血性，手上的大砍刀是使得呼呼作响，惹得道士拎着酒葫芦闷了一口美酒。

然后，他将酒葫芦抛起，自己翻身冲了上去，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然后轻而易举地用力反转。

此刻酒葫芦刚刚落在了惊讶地伸出另一手去抓的小少爷手心里。

“杨道长师傅？”

他抬起头来，那师傅已经制服了匪徒。对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然后笑盈盈地在匪徒的面前松开了手，大砍刀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

匪徒也尖叫着向后倒地，那两个小弟早就趁势不对跑远了。

道士叹了口气，拎了拎刀，对害怕至极的匪徒说道：“贫道乃是修道之人，阁下今后可要好好做人啊。”

“……小的明白，明白……”

“刀我就没收了。”

道士起身，翻身上马，跟小少爷路过了被吓得尿裤子的匪徒。“吁”地一声，马儿加快了脚步，飞尘扬起，一下子便不见了。

京城，已经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重逢啦！

小剧场师徒

小少爷：现在，钰儿是杨道长师傅真正的徒弟了，敢问——

道士：嗯？

小少爷：（笑盈盈地摊开手）杨道长师傅，你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道士：（微笑着拍了小少爷的手）修道之人不讲这些虚礼，倒是钰儿你该勤学苦练，早日背完师门那三千道经。

小少爷：……哼！

（小剧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