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了，屋外站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大娘。

六十多岁的样子，身穿80年代流行的棕大褂，腰上系着一条围裙，脚上是布鞋，手上还提着一个旧纸灯笼。

看到彼此，她们双方都是一愣。

杜小蝶问：“你是……”

“晚上好，打扰了。”老人颔首，面带微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

“你认识我？”

“不认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老大娘却一语带过，“不过没关系，我要找的也不是您，是您身后那位姑娘。请问，能让我进来吗？”

老人彬彬有礼，提出的要求却十分怪异。

杜小蝶动作迟疑。

“……小蝶！！！”

床上骤然响起朱阙颤抖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朱阙缩在墙角，脸色发白，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身后的老大娘，缓缓摇了摇头，眼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惊恐。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身后站着的老大娘是谁。

“我可以进来吗？”

老人又问了一遍，语速很慢，声音却极近，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一阵风吹来，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短发贴着对方的脸颊肆意飞扬。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她望着朱阙没有动，朱阙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身后的影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脖颈间凉飕飕的，对方明明贴的那么近，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呼吸。

黑暗里，传来一声猫叫，是铃铛。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还是转回了头，努力保持微笑：“不可以。”

“……”

“现在很晚了，我们都在睡觉，你有什么事吗？”

她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老人说道。

老人垂下了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神色挣扎。

见此，杜小蝶咽了咽口水，一只手偷偷摸上了门把手，准备见势不妙就甩门。

“是这样的。”老人幽幽开口，视线却盯着杜小蝶的脚尖，“之前那个小姑娘在我这里买了份夜宵，后来我发现，收到的是假/钞……这让我很为难……所以，才会专门上来找她，想把欠我的收回去。”

杜小蝶立马问：“朱阙，你给人家假/钱了？”

“没有啊。”朱阙虽然很怕，脑子却无比清醒，“我、我怎么可能给假/钱！”

“可是那的确是假/钞，我们那里不能用的。”老人一脸委屈，依旧回避看杜小蝶，“不是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她吃了我的夜宵，付的却是假/钞，于情于理，我都可以把她带走的……”

说到这里，老人终于抬起脸，脸上绽放出渗人的笑容，“您就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不会花太多时间。”

“别！”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征得杜小蝶的同意，进来又要干什么，但朱阙本能就拒绝道。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杜小蝶怎么也不可能放她进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交涉，“如果我们现在补上呢？把之前的夜宵钱还给你——”

老人不吭声了。

“朱阙，”似乎有门，杜小蝶忙说，“钱呢，快拿钱出来。”

“在、在我包里。包、包在我桌子上。”

朱阙缩在床上，只敢动嘴，不敢动手。

杜小蝶转身找了一下，替她从包里拿出钱，递给老人，“欠多少，我拿给你。”

老人盯着杜小蝶手里的钱直摇头，“还是假/钞，我们那里不能用的。”

杜小蝶：“……”

朱阙：“……”

过了一会儿，朱阙问：“电子支付可以吗？”

老人问：“那是什么？”

双方静了三秒。

老人看向杜小蝶：“所以，您还是让我进去吧。”

“这样好了。”情急之下，杜小蝶祭出了拖字诀，“再给我们一天时间。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我们一定能把钱准备好，还给你的。”

“……明天晚上？”老人反问。

“是的。”杜小蝶说，“请相信我。”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老人似乎拿杜小蝶没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明天晚上再来了。”

“谢谢谢谢。”

“不过，如果明天晚上还是假/钞，即使是您的面子，我也不会给了。”老人阴森森地提醒。

杜小蝶重重点头。

老人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夜色深处。

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她随手将提着的旧纸灯笼丢到了门外。

灯笼甫一落地，就开始自燃，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

伴随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熄灭，走廊上升起了一层雾气。等雾气逐渐散去，杜小蝶四处找了一下，却发现，走廊上面——再也没了先前那个老人的身影。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嘭”的一声，杜小蝶关上了门，与床上的朱阙大眼瞪小眼。

好久好久。

“走了？”朱阙问。

“恩。”

“刚刚真是吓坏我了，她好像很怕你……”朱阙仍心有余悸，“不对。用怕这个字不准确，应该是忌惮，她好像很忌惮你。”

虽然自己也发现了，但杜小蝶还是要说，“只是今晚而已。你也听到了，她明晚还要来。如果到时我们还是还不了钱的话——”

“问题是，我不知道她需要的是哪种钱。正常的钱非说是假/钞，难道想要冥币？”

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眼看时间到了凌晨，再讨论也不会发生什么了，杜小蝶提议她们先睡觉。

“不想了，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

“好吧……”

也只能这样了。

朱阙点头表示同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杜小蝶讨论了很久的缘故，她现在的恐惧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人好像有时候就是这样，什么事情，一旦说开，回头再想想，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朱阙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平和。

没事的。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对方看起来比较有礼貌，是个讲理的主，大不了明天多准备些冥币给她……船到桥头自然直……

朱阙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天不亮，犹在睡梦中的两人，被隔壁的嘈杂声吵醒。

“怎么了，一大早的。”

朱阙恍恍惚惚，望一眼枕边的闹钟，06：14。

杜小蝶则一言不发地爬了起来，坐在那里，任意识慢慢回笼。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杜小蝶的眼神倏然恢复清明，整理了一下自己，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安恺，穿着睡衣，拖鞋，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怎么梳过。

杜小蝶刚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余光就瞥到两个老师模样的人抬着担架从安恺的宿舍里出来。

那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全身蒙着白布，一动不动。

担架转弯，一不小心撞上了门板，只听哐的一声，一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毫无生气。

杜小蝶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

“死了。”安恺说，“早上发现的。一觉睡死了，目前还不知道什么原因。”

杜小蝶的脑海里，顷刻联想到了昨夜老人将纸灯笼丢在隔壁房门前的那一幕。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啊——！！！”

背后蓦然响起一个女声的尖叫。

杜小蝶回头，看到朱阙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瞪着担架上的尸体，表情恐惧。

显然，她也跟她想到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