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蝶和安恺站在那里，看着云格的娘走远。

原来……竟然是这样。

杜小蝶深呼吸，这就是净土族执意要抓自己回来的原因。

安恺问：“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

杜小蝶嘴唇翕动。

“什么？”她声音太轻了，安恺没听清。

杜小蝶说：“白莲奇变偶，女巫贱如狗——是什么意思？”

安恺问：“你真的想知道？”

杜小蝶冷静道：“我必须知道。”

“这句话是描述某一代的巫女的。据说她应该是历代以来最烈的巫女了，八岁那年，副鸾被杀，她得知了真相，誓死不从，自尽了好几次，然后就被族人锁起来了，锁了整整14年，没有一点人身自由，不仅吃饭，如厕，甚至连成年后，找男人跟她生小巫女，都要在族人的监视之下进行。”

杜小蝶猛地看向安恺，她的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

安恺笑的讽刺：“你无法想象，人类为了生存，能做到哪一步。不过那一回，代价太惨痛了，所以后来，净土族采取的都是怀柔政策。在小巫女出生以后，就给她们洗脑，受了族人的供奉，就得履行巫女的职责，在该献祭时，要欣然赴死。”

杜小蝶说：“总有人不愿意的。”

“是。”安恺说，“而且巫女一系聪明人居多，比如你的妈妈，比如你。这个时候，就是谈判了。”

这熟悉的两个字，听得杜小蝶皱眉：“谈判？”

“你也看到了，净土族的供奉是真心实意的，茯苓、茯桑两姐妹在八岁之前，在族里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那，八岁以后呢？”

“如果她接受，她能继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金银财宝，生杀大权，只要提出，族里都会尽量满足，甚至喜欢的男人，一个不够，两个三个，都没问题。族人所求，不过是她在享受满二十四年后，生下后代，欣然赴死。”

杜小蝶不说话了。

不聪明的巫女会被洗脑，聪明的巫女很难被洗脑，却要面临人性的考验。

反正人生几十年，是像之前那位最烈的巫女一样，被锁住14年，没有尊严地过完一生，还是接受命运，今朝有酒今朝醉？

杜小蝶终于知道月玛长老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会那么矛盾了。

“当然，我前面也说过，巫女一系，聪明人居多。”安恺继续道，“所以，有巫女假意接受，却暗暗勾引狩猎者，让他们倒戈的；也有巫女企图寻找到一劳永逸拯救族人的方法的；还有巫女在享受了二十几年呼风唤雨的日子后，不愿意献祭，想亲手杀了双胞胎女儿的……她们最后都失败了。”

听到这里，杜小蝶动容。

“一部净土族的发展史，半部巫女的反抗史。一直有巫女在找新的生路，每失败一次，后面的巫女就更难。所以云格的娘才会说，她们都见识过，可她们不怕。最接近成功的，应该是上一任巫女，你的妈妈茯桑了。”

杜小蝶捂上自己的胸口，咚咚，咚咚，心脏快速跳着，那是一种求生欲，更是一种想推翻这可笑宿命的毁灭欲。

“那你呢？”杜小蝶看向安恺，“狩猎者，你怎么看待自己这个身份？”

你是敌人，还是盟友？

杜小蝶的眼中忽明忽灭。

安恺微笑：“我说过，我的选择，视你的选择而定。”

什么意思？

杜小蝶疑惑。

安恺伸手，摸向她的脸颊，表情是痴迷的：“不要让我失望。我只喜欢艺术品，如果某天你失去艺术品的价值了，我会伤心的打碎你的。”

杜小蝶：“……”

这晚过后，日子开始快进。

云格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以辛归为首的小伙伴们时常来探望他。

他们最开始还问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被父母关起来？后来，随着茯苓的意外身亡，来的小伙伴们渐渐少了，即便有来的，脸上也不复笑容。

杜小蝶知道，他们的父母将真相告诉给他们了。

一夕之间，所有孩子都长大了，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命运的漩涡。

而其中，反应最大的是辛归。

“云格！你出来！你把那晚发生的事给我讲清楚！凭什么茯桑才是巫女？！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先发现我在茅草屋的不是茯苓吗？救了我的，明明是茯苓！你出来！出来讲清楚——”

辛归拍门，手拍的通红。

辛归的动静引来了附近的小伙伴们，杜小蝶和安恺也在其中。

“辛归，你干什么，他要是能出来早出来了。”小伙伴之一的那个女孩劝道，“茯苓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可是，救了我的是茯苓啊！”辛归甩开女孩，满脸泪水，“是茯苓啊！”

在场的孩子大多参与过之前那次森林探险，对辛归的心思都有点数。

他们沉默了。

“你出来！你给我出来！躲在里面算什么东西？！”辛归继续拍门，将门拍的震天响。

终于。

“有完没完？”门里的云格吼道，“茯苓为什么会意外身亡，你不知道？你有本事问我，没本事去问月长老？你就只会找我撒气？”

辛归动作一停，似真的听进了云格的话。

下一秒，他就转身跑向了祠堂。

“辛归！辛归你别发疯！”女孩想拉，没拉住。

她气极，扭头骂门里的云格：“你关在门里也不安生！还挑拨他！你不知道他是狩猎者么，万一见到茯桑，他脑子一热——”

嘭。

安恺将杜小蝶拉到了边上。

门被人一脚踹开，是云格。

众人一惊，没想到云格现在竟然这么厉害，锁上的门都困不住他了。

杜小蝶却清楚，这是因为副鸾归位，狩猎者的能力也随之有了质的飞跃。

云格站在那里，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看向了祠堂方向，他没有说话，撒腿就跑。

安恺对杜小蝶说：“走，要出事。”

杜小蝶点头，跟随众人跟了过去。

等一群人追着云格来到祠堂的时候，里面传来吵闹声，是辛归。

“……茯苓真的是意外而死吗？真的吗？！”

“可是，明明是她在茅草屋救了我！你们，月长老，你们不是亲眼看到的吗？”

“就不能是被茯桑骗了？！她嫉妒她姐姐，不想死，所以才撒谎！对，一定是这样，她才不是巫女，巫女是茯苓！”

“辛归。”月长老慈爱地看着他，“你累了，回去睡一觉吧。”

辛归抬头，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月长老的眼神更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辛归再忍不住，蹲下，抱头痛苦地呜咽起来。

“月长老。”

却听这时，窗外走廊响起了茯桑的声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杜小蝶回头，看到了一身白衣，双手双脚戴着镣铐的茯桑。

见到茯桑的瞬间，辛归神情一变，他起身，随手拿起了手边那根红蜡烛。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拿起蜡烛的瞬间，那蜡烛身体拉长，再拉长，竟然变成了一把弓的形状。

月长老脸色一变：“辛归！你干什么！”

辛归不明白手上的弓是什么，却凭本能瞄准了茯桑，然后，做出了一个射的姿势——

嗖！

光之箭笔直飞向茯桑！

杜小蝶大惊，腿比嘴快，直接挡到了茯桑面前。

与此同时，另一支光之箭从相反的方向射来，嗡的一声，与辛归的光之箭对撞，两支箭瞬间消失。

千钧一发，真的是千钧一发。

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回头，看向人群中保持射箭姿势的云格。

云格眼神冰冷。

他的手上，也有一把弓。

“好了辛归，别闹了。”月长老走到辛归身旁，重重压下他手上的弓，“你能对巫女使出狩猎之弓，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不知道，她要当这个巫女吗？”辛归死死盯着茯桑，“踩着姐姐的血上位的巫~女~大~人~”

他语气中的恨意太明显。

杜小蝶刚要开口，身后的茯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茯桑绕过窗子，走入祠堂，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众人都望着她。

茯桑对月长老说：“我就是来告诉您的——我考虑好了，我当。”

月长老狂喜：“太好了，太好了，天佑我族，天佑我族啊！希望您能原谅他刚才的不敬——辛归！”

月长老严厉道：“跪下，向巫女道歉。”

辛归难以置信地看向月长老，他不是狩猎者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叫你跪下，听到没有。”月长老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温度。

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辛归缓缓跪了下来。

“道歉。”月长老说。

辛归：“……”

月长老：“要我说几次，道歉。”

辛归闭眼，将头磕到了地上：“对不起，请原谅我。”

云格看着茯桑。

似感受到他的视线，茯桑也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云格被关在家里的第43天。

茯苓死后的第5天。

净土族迎来了他们新一任的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