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时，苏绛河感到自己的身体分外沉重，头脑也昏沉沉的。苏绛河感慨了一回“年纪大了”，没再多想。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便开车去路余阳昨天晚上给的地址接了人直奔暗夜公园。

暗夜公园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公园，本质上它是个公共保护区。

下午四点，两人看到了道路旁暗夜公园的标志。路标旁还竖了一块防治光污染，守护暗夜的公益广告牌，标语旁还画着个卡通少女。

中午时候轮换到副驾驶的苏绛河看到广告牌支棱了起来，“唉，你开稍微慢点。”

说着掏出手机对着广告牌“咔咔”拍了好几张。

待她满足地收起手机，路余阳恢复了之前的车速，“大摄影师也会拍游客照吗？”

“安叶老师，啊啊啊！”苏绛河再次拿出手机，伸手抚摸着照片上的二次元形象，“国内星空摄影师大TOP，我的偶像，我的神！”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

“你说话怎么跟个外行人一样？为了宣传国内第一个暗夜公园，特地请了知名星空摄影师安叶设计了一款公益卡通形象，没看到那个人物旁边还有小小的‘@星空摄影-安叶子’吗？”苏绛河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嫌弃”起路余阳来。

“行行行，我外行人。”路余阳好脾气地“承认”，“说起来，这个保护区筹建那会儿我还在国外交流呢。”

“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在还没到而立之年的两位年轻人的感慨之中，车辆抵达了目的地。

边区高原的暗夜公园分为游览区和内围的核心区，路余阳没在外围停留，径直开往核心区。

在暗夜公园，星星的狂欢永不落幕。

路过露营地时，由于人工照明被严格限制，人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准备好晚饭，不知是谁先抬起头喊了一声，“银河，好清楚的银河”，继二连三地，来露营的人们瞬间被点燃了，大家都兴奋地像个孩子。

“我小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太阳还没落山呢！”

“好美啊！”

“拍照，快拍照！”

苏绛河心间暖融融的，她拿出单反，打开车窗，接连拍下好多张照片，西沉的金乌从斜刺里照射过来，为她的脸颊补了一道柔光。路余阳惋惜此刻的自己腾不出手，没办法为副驾驶的她拍一张相片。

抵达保护区观测站附近时，余晖为山脉镀了一层金边。

观测站的门口站着个捧着保温杯喝水的中年人，看到两个年轻人从越野车上下来，脸上洋溢着老姨父的笑容，“来了啊，没吃晚饭呢吧，已经帮你们弄好自热米饭了，快进去吃了再开工。”

“徐教授您好，我是摄影师苏绛河，非常荣幸……”

“幸会，幸会，快进去吃饭吧。”徐教授打断了苏绛河的“施法”，侧过身子推开门把人让进小型观测点内。

苏绛河在门口一个急转身，把手里的礼盒塞给徐教授，“从容城带了点特色点心，请您务必收下。”

徐教授笑得眯起眼睛，腾出手接过礼盒，“太客气了，谢谢你啊！”

不好让大教授等着自己，苏绛河以极快地速度吃完了晚饭。从碰面到在篝火边架设好器材，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

看到苏绛河那双热切的眼睛，徐教授放下了自己的保温杯，坐到篝火边的一张户外折叠椅上。苏绛河此番高原行的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行程——与大佬的星空对谈开始了。

月前苏绛河就让路余阳把稿子转发给徐教授看过了，徐教授为人幽默风趣，偶尔5G冲浪，有些网络流行梗就连苏绛河都差点接不上，对谈的效果比预想得更好。

对谈素材录制结束后，路余阳要跟着徐教授离开，接下来的拍摄行程只有苏绛河一个人。全职以来她都是单打独斗的，路余阳帮着她搭好帐篷，整理器材，一时间竟让她感到十分不习惯。

徐教授抱着保温杯站在另一辆车的副驾驶门边，安静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药带着吧，便携氧气瓶有吧？”路余阳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我看你喘得厉害，真没事吧？”

“学长！我真的没问题，你赶紧走吧，徐教授还站在那儿等你呢！”苏绛河把除雾带等小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后，抬起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吧，有什么急事一定要联系我啊！”路余阳再三叮嘱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另一台车。

路余阳发动汽车后，仍然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映照着忙碌地摆弄几台照相机的苏绛河。

徐教授总算不用端着学术界大佬的架子，老顽童般地揶揄起自己的得力干将：“这么担心的话，索性留下来好了。”

“她拍照片，我又帮不上忙，留在那里做什么？”同苏绛河重逢以来，路余阳一直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不让她觉得自己太过进击，如果她不提出需要帮助，就绝不会自以为是地凑上去。

“非要帮上忙才能留下印象吗？有句话说得好，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徐教授抑扬顿挫地说道，“而且，你不也帮她做了不少牵线搭桥的事吗？”

“以她的水平还有业内名声，不至于约不上访谈，我不过给她节省一点时间罢了。”路余阳把自己的帮助说得微不足道，颇有几分潇洒的帅气。

“哦哟哟，在我老头子面前耍什么帅？怎么不到她面前去云淡风轻地说这句话？在人家小姑娘面前只婆婆妈妈地问，你身体怎么样，还适应吗，有急事要联系不要硬撑啊。”徐教授夹起声音模仿起路余阳关切的样子，“我偷偷帮你打听了一下，想知道小姑娘对你什么感觉，你猜她怎么讲的？”

“我不想听。”路余阳摇了摇头，做出冷漠的表情。

“小姑娘说你很关心她。我觉得她是把婆婆妈妈用一种比较高情商的方式说出来了。”

“她当面说过我这四个字，所以您用不着复述出来再扎一下我的心。”

徐教授“咚”地把保温瓶插进了杯座里，“你要加油啊！万一小姑娘把你划进了朋友的范畴，那是一辈子出不来的！”

“把以前那个只关注星辰动态的教授还给我，这个八卦老板我不要了！”

“人老了，总要落回大地的，你让我有点地球老年人的爱好行不行？”

“上司催婚算不算职权骚扰？”

“算了，以后追不到人家别在观测站哭，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

“我在观测站门外哭，行了吧！不对，教授你这什么乌鸦嘴，快呸呸呸！”

“我们科研工作者怎么能迷信？！”

“教授，你做数据前不搞玄学？”

“咳咳。呸呸呸，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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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绛河头戴红外照明灯，看了眼时间，临近八点，现在拍星轨是不错的时间，可地景已经暗透了。

只能保持机位不动，等到日出前补拍地景了，希望电池给力。这么想着，她站在之前粗略预设的地方，举起单反，屏幕上现实的构图和角度差强人意。

这个程度的构图完全能糊弄保护区的公众号，却过不了苏绛河自己那一关，她把合金三角架收起来往腋下一夹，换了好几个地方才给今晚出征的两台机子找了不错的位置和角度。

绕着观测站走了两圈，苏绛河便气喘吁吁、连咳带喘的，她试图给相机连快门线，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喘得，手抖得不行，怼了好几次都没塞进去，记得她头晕眼花，不得不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下歇一会儿。

等到气顺过来了，苏绛河匆忙调试好两台相机，对准北极星的位置，趁着今晚天空明朗，先拍星轨图，将手中的两根快门线推到底。

苏绛河蹲坐在两台相机之间，看了一会儿液晶屏又胸闷气短。

看来真是前两天没休息好，现在开始不舒服了，高原真是个专治不服的地方。苏绛河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压下一个作息紊乱带来的呵欠。

看着液晶屏上的电量，苏绛河觉得今天自己的拍摄没有往常那么专注，过快的心跳、胸闷眩晕和困倦混在在一齐干扰着她。

苏绛河抬头看了眼璀璨的银河，遥远的星辰向地球投射来旧日的光芒。

在星汉灿烂的高原，她却回忆起了童年时容城市区的夜空。

“我不喜欢这里，都看不到星星！”小绛河用蒲扇噼噼啪啪地拍着藤椅腿儿驱赶蚊子，她固执地仰着脑袋望天，却捕捉不到几颗星星。

坐在她身边的陆其伸出伸手，按照苏绛河母亲昨天教给他的办法，先辨认出北斗七星，顺着勺口的天枢和天璇两颗星星的连线延长，成功找到了北极星，他指着那颗星星用另一只手轻轻拉了拉苏绛河的裙摆，压抑着兴奋小声道：“星星，快看，北极星！”

“北极星很暗诶，你知道为什么这些星星一闪一闪的吗？”7岁的小绛河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地问道，“因为光污染影响了对星空的观测，容城是个光污染很严重的地方，所以我不喜欢这里。”

学校在生活常识课上提过污染的各种类型，当时老师重点讲的是水污染和大气污染，噪声污染还有光污染则被简单带过了。

小陆其偷偷瞥了眼小绛河，低下头用手指抠了抠手心，“不喜欢容城，那你要去哪里？”

“很多地方，只要是能看到很多星星的地方。”小绛河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扬起了她的脖子。

“我，大概不能去……”陆其小声地说道。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小绛河开蒙早，又在私立幼稚园接受过小班教学，懂的很多，“《论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会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有明确的回来的地方，我总会回来的！”

“唔，那我会在容城等你回来的。”说完这句话，陆其偷偷红了耳朵。

……

要是让7岁的苏绛河得知后来两人的结局，她是会直接上手揍小陆其，还是大声责骂他为骗子呢？

苏绛河猛地咳嗽了两声，缓过来之后，她连忙稳住手里的快门线。

不得不向高原反应屈服的苏绛河盘算着：拍好这两个小时立刻去休息调整状态，被高反教做人了，唉。

作者有话要说：银河宝和她的高反flag

在高原，咳嗽是个比较危险的信号。

星星闪烁其实跟大气视宁度有关，不是光污染的缘故，银河宝才小学说错也无所谓吧。

视宁度，和天气、时间还有地理环境都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