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忽悠过去上门找事的崔珏,压在左明冬心头一块不小的石头骤然崩裂。
压力舒缓,遗忘许久的记忆也顺着脑海的罅隙直驱而上,绘制一副旧日图景。
凌冽寒风裹挟着针尖大小的雪花,毫不留情地摧毁一切所到之处上的生物。
暴雪笼罩在旷野苍穹之上,目光可及皆是净白。掩埋一切的大雪恣意挥舞着自身的利刃,却丝毫抵达不了平原中央突兀出现的木屋。
隔绝漫天飞雪的小木屋内此刻显得格外安静,柴火烧得作响作亮,温暖稳定地提供令人心安的热度。墙壁上昏暗的烛光将木屋中憧憧人影照得模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对窗而立,似乎在欣赏纷飞白雪。
马尾少年衣着古怪,是与这冰雪世界风格迥异的单薄。他整个人爬在窗前,目不转睛地品尝外界景色。
短发青年则是有备而来的全副武装,但考虑到身边人,他脱下厚重的外衣,盖在不知冷暖的少年肩头。
“这样的天气,是第一次见?”
左明冬不想回忆自己是如何向一个认知中不存在“雪”的家伙解释眼下这个情况的。
累了,毁灭吧。
“是的,十四年的记忆里从没见过如此、难以表达的景象。”
少年望着屋外飞雪,好奇地问道:“明冬,我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你说屋外飘着的那些白色羽毛是水的另一种形态,那么究竟在什么条件下,流动而轻缓的水会转变成——”
他指向窗外铺天盖地的雪花,疑惑地抬头看向左明冬,“——那种打到脸上会有针刺般痛感的白点呢?”
“首先,为什么会变成白点这个全部解释起来很麻烦。”左明冬紧缩眉头,“不是因为我不会所以才不解释的,只是太麻烦了。”
“但简单的我还是能说明的,总而言之,就是和冷暖有关。”
“水在寒冷的时候会凝固成冰,常温液化回水,炽热汽化为水蒸气。冷、温、热是三种不同的温度概念,万物皆可在三者间不断转化成不同形态。”
被迫回忆初中物理的左明冬陷入无尽痛苦,因此而错过少年的轻声疑问。
“……含棱?”
少年抚上被雪花吸走热量变得冻手的玻璃。上手的彻骨触感,也被他掌心的热度逐步同化。
望不尽的雪原犹如一道坚若磐石的墙壁,吞噬他的剪影,将他与归处阻隔开来。
风雪狂躁扑向木屋,哐哐作响的门窗盖过二人的交谈,回忆就此中断。
耳边呼呼风声戛然而止,左明冬醒来时,过分安静的卧室甚至让他产生一种“这是哪里?”的疑惑。
睡醒的头发七仰八叉地自由卧倒,顶着一头猫耳似的呆毛,左明冬用睁不开眼的大脑思考为什么会梦到这段过去,快要再度睡过去前一秒,左明冬得出如下结论。
给年寒英说好话说的。
这么想的他顺着香味摸进厨房,一脚踢到在准备早饭的年寒英脚后跟。
“啊?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年寒英打着鸡蛋,头也不回地问。
即使是太阳难以抵达的城中村角落,光线仍跨越千难万险来到出租屋,显然不是用“早”可以形容的时间。
瞥一眼终端时间,不过九点。对于没有上午的自由职业者来说确实很早。
“没什么,只是昨晚梦到我费劲口舌给人擦屁股,完了人家还在一无所知地不停犯错。”
习惯性坐到餐桌前,左明冬恨不得把二郎腿翘到桌上。就着最舒服的坐姿掖去眼角打哈欠的眼泪,他又架起甩手掌柜的姿态。
“有点生气罢了。”
??
听得出左明冬并没有真正动怒,年寒英转手去摊鸡蛋饼了。
左手拿起铁锅向上一掂,点缀着翠绿葱色的金黄蛋饼顺着锅沿完美翻面,大火将鸡蛋的香味尽数逼出,撒上增添口感的白芝麻,一道热乎的小葱鸡蛋饼就此出锅。
将左明冬的那份切好装盘,年寒英又从冰箱里叫出几样熟悉的老伙计。
出现在餐桌上的食物有以下几个选项。
A.色香味俱全的小葱蛋饼
B.富含营养的温牛奶
C.甜(?)味十足的桂花皮蛋
答题者年寒英率先将筷子移到了——
一口C上!
……
为什么会有C选项的答案啊啊?!!
在左明冬惊悚的目光下,就算是年寒英也不能无动于衷地享用美食。
“?”
冒出一个文字泡向左明冬表示自己的疑惑,年寒英又夹了一筷子C选项压压惊。
难怪昨晚见冰箱里的桂花酱已经下去大半,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吗?!
不想见到年纪轻轻就身患高血糖的年寒英,左明冬饭后拖着对方进行一场激烈的饭后消食运动。
重新推开卧室大门,熟悉的屋内家具果然全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全新世界。
只是谁也没告诉他。
这刚一上来就是一个高度惊人的狗啃泥现场啊?!
——
正值上午阳光大好时分,岛上充斥着热闹非凡的集市。来往的人群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乎最近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趁着这份热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过。不知灰黑色车轮采用何种手艺制成,上下翻腾时竟没有丝毫滚动的声音。
车身散发古朴的色泽,对称的方形镂空花纹点缀着车窗。与常见马车不同,车厢勾连额外的车棚,宽大的空间里堆满了不同大小的盒箱。
相较喧闹的百姓,充当车夫的少年似乎心事重重,圆钝的眉毛皱成一个小圆,嘴角郁闷地下垂,显然不满意自己的差事。
马车停靠在一间装饰奢华的屋子前,车夫少年一蹬腿翻下马,敲响车门,将车里人带出来。车里的青年自觉走向后车棚,开始搬运起上面的箱子。
穿着同样橙黄色长袍的二人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两位走镖的镖师。屋内走出一名穿着富贵得体的中年男子,看来就是这镖的客人。
“九箱玄精铁条、五根十年水中木、三根深海鲛红珊瑚丶一箱老鳖龟壳……”
“小红,你那边还缺什么吗?”
对着取货单报菜名的燕旭高声呼唤车尾的同伴。
“没!有了。哥,燕哥!”
不知是重体力劳动的喘不上气还是独具风格的断句方式,被唤作“小红”的高大男子将马车后座上最后一筐货物轻轻放到地面上,冲燕旭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燕旭转头看向中年男子,“那您要的货物我们全都带齐了,需要我们帮您抬进院子里吗?”
问是这样问,燕旭可不打算白帮人忙。
要是这胖大叔真的点头,他可要好好敲上一笔。
至少最近都别再下单了,庄里没人肯接单,最后还是他和小红抽身来。
为什么啊?他也想去筹划送船啊?!
易谷生憨笑着拒绝,挥挥手让府上的下人一样样抬回去。凡人力气有限,不能向小红那样一下完成。镖师二人只好在一旁等待。
小红尚可接受,在他看来出来在庄子里陪燕旭也是陪出来送货也是陪,出来还能看到更多新鲜事。
燕旭则不一样,心里念着事就在脸上藏不住。似乎看出燕旭的不耐烦,易谷生主动聊起其他话题解闷。
“小道长最近也在忙送船的事?哈哈,看来和我们普通人一样,也会受庆典气氛的影响呢。”
易谷生说错了一件事。
这样全岛一齐筹备的大规模庆典,燕旭甚至不如年长些的凡人冷静自如。
这才将是他第二次经历庆典,内心的新鲜感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燕旭的精神一直保持着高昂的兴奋。
新鲜感逐渐涌出嗓子眼时,不远处马车传来的动静就像是戳破气球的针尖,狠狠碾压着他的神经。
一个穿着古怪清凉的红发青年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上面的描述已经够诡异的了。
更不用说他不是从车顶,而是车厢内推门出来、失足跌落的了。
“哎哟我去!怎么是马车!”
左明冬刚迈出步子,脚下的失重感顿时席卷全身,一时没踩稳踏板的他伸手乱挥,想要够到任何的把手。
大失败。
用脸刹车的左明冬狼狈翻过身,摸了摸脸上的擦伤,似乎不太严重,是不折损他颜值的轻伤。
不等他站起来,两个穿得眼熟的人已经将他围住,右边那个像见到心仪玩具的小毛孩,眼角上扬得仿佛能托住天上的太阳。左边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溜进马车的陌生人。
“界外人?”
矮个少年的问题叫左明冬梦回春来镇。
好久没听到这么不客气的问法了……
不对啊?怎么又是这出?
见左明冬讪笑着摆出一副不打算坦白的嘴脸,燕旭的小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捏妈妈的,前几个月不来人,非要在这几天送人进来。
不就是明示要在送王船期间,还要花费精力陪这家伙玩吗?!
那叫他怎么送王船?!
气不打一处来的燕旭一把揪住左明冬的领子想要将人扔回车上,抬起的手臂却被身后人一把抱住。
小红泪眼汪汪地瞧着左明冬,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求情:“哥!他,他哥!”
很好,更听不懂了。
但意识到小红对这个界外人有着超出第一次见面的好感,燕旭的理性再次占领高地。
既然他不能动手……
“那带回去让黎前辈见见好不好?”
摸着头询问小红意见,燕旭的小九九同时飞速运转着。
“不好意思,打搅你们的安排了。”
听到关键词的左明冬强势挤入话题。
“你们提到的黎前辈,是不是名叫黎鸦倩?”
得到肯定回答的界外人一反常态,厚着脸皮也要跟他们回山庄见一见前辈。
不想节外生枝的燕旭只好采用他提供的说法,向好奇争吵动静而来的易谷生解释。
“车上是午睡的师弟,起猛了没看清脚下的路才跌倒的。”
“奇怪的衣服?啊哈哈哈是左师弟自己的爱好,口味过于独特,庄子里只有他一人这么穿。”
“有点眼生?自然自然,左师弟平日喜好独自钻研,不常出庄的。”
“哈哈,多带带师弟走动走动是我这个做师兄应该的,易先生您慢走,祝我们下次合作再见!”
返程的马车里,左明冬尝试与两个小朋友多交谈些,可听得懂的在驾车,听不懂的只会“哥!哥!哥!”
罕见交涉失败的左明冬垂头打量起周遭,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年寒英又一次刚进副本就和他走散了。
盯着小红身上的橙黄色校服出神,左明冬不由挂念起另一个穿过同样衣服的人。
那小子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