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易谷生举起手中武器的一刻，左明冬甚至没有时间怀疑为何副本里会出现□□。
若与他背靠背作战的队友换做其他人，他或许还有闲暇思考「四时」的技术封锁，因为普通玩家受这一枪就算重伤也有黄泉机制作为后盾，但年寒英不行。
左明冬不敢用他的性命去赌。
于是他绊倒一名正好处在弹道上的敌人，让对方朝着年寒英方向倒下，待年寒英侧身踹开，再不经意顶上他原本的站位。
枪响，坠落。
只是失去意识前的视线让左明冬心中留存一分别扭
男子汉大丈夫，中了一枪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摆出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他可是要昏过去了，怎么还不接一下……
后脑触地的激烈疼痛也没换来左明冬的清醒。合眼前他看见到最后一幕，便是年寒英僵硬的背影。
睁眼的第一幕仍是同一人。
左明冬躺在病床上，思考自己现在身居何处。
开玩笑的，明医堂的条件他这几天也看了不少，怎么也不会看错。
似乎是什么压在他手边，叫他难以动弹，左明冬微微偏头，就看见年寒英闭着眼安然入睡的样子。
瞌睡的年寒英可不多见，要知道在黄泉的出租屋里，多半是自己睡到日上三竿，等年寒英叫他起床，哪有左明冬唤年寒英起床的份。
由于是趴在床边，年寒英一手紧握着左明冬的手不放，枕着另一只手陷入沉睡。
不知离他中枪过了多久，年寒英进入「四时」后消失不见的黑眼圈竟然再次浮现，为他小白脸样貌平添几分憔悴。
不等左明冬多观察，仿佛收到提示音的年寒英猛的睁眼，瞪着尚未回神的大眼睛悠悠直起身，回应左明冬的视线。
左明冬也是此时才发现，同居许久的室友竟会用如此眼神看人。
在他漆黑如幕布的眼瞳中，左明冬自己的身影清晰可见，如出一辙的憔悴、大病将愈的无力。
正是毫无波澜的眼神，平静得像是神明用来俯视众生的镜面。
被这一双眼看着，仿佛眼前的年寒英不再拥有自己的情感，更像是尚未注入生命力的人偶。
“醒了？感觉如何？”
下一秒，年寒英换上无异往日的笑容，好奇地凑到左明冬面前。
近距离看他的眼睛更为深邃，明明是白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光，连眼瞳外的一圈虹膜也是深沉的黑。
嗯？
口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像是半夜耐不住寂寞偷偷啃了大半个山头似的。
心脏一如既往的跳动不止，不知为何似乎节奏更为平缓。
听年寒英问起，左明冬也明显感到身体的变化，尤其是内部的氛围格外活跃，像是空闲多年的村落终于迎来第一批外来者，他们兴致勃勃地改善略有破旧的环境。
贯穿村落的河道在时间洗礼下变得蜿蜒曲折，黑色的外来者修复了麻烦的弯曲，河道重新回归笔直。
不止如此，一一修复过村落的基础，他们的目光转移到头顶破开一口黑洞的天空，呼啸的风声整日从洞口附近传来。怪异的是，风并非来自洞外，而是洞内的空气止不住望外界流淌。
在他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下，洞口被重新堵上，村落不再有奇怪风声折磨，外来者愉快地定居下来，享受并关照村落的情况，稍有不慎就向他汇报。
嗯？？
见左明冬捂着胸前伤口，神色阴晴不定，年寒英顿时自乱手脚。
丢下一句“我去叫人来！”便匆忙离开，不就后神情复杂的黎鸦倩坐到左明冬床边位子，伸手测量他的脉搏。
“……一切正常。”
开什么玩笑！那张便秘似的脸一看就是大有隐情！
说吧！他左明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小命一条哪还用得着他们撒谎？
大不了让年寒英提前开门走人就是了！
硬杠着左明冬的审视也不是个办法，黎鸦倩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好重大准备似的开口。
“左小兄弟，你那个年……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要回到昨日下午。
年寒英抱着满身是血的左明冬凭空出现在龙船仓库时，闻讯而来的所有人都被他犹如深海的沉重气压压得喘不上气。
争端的源头却仿佛品不到古怪氛围，年寒英了无生趣抬眼，直直望向主动靠近自己的盖影风。
“盖师兄，能让黎前辈尽快去明医堂一趟吗？就和他说有枪击案的受害者。”
没有多问受伤，年寒英怀中昏迷不醒的左明冬就是最好的证明。
目送盖影风概括讯息的符纸飞驰消失，年寒英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整个人精神气活跃不少。
虽然周身阴霾仍未消散。
年寒英转过身正好对上印山纤的视线，不必多言，印山纤吩咐弟子调来担架运走生死不明的左明东，自己也跟上队伍以防不测。
叫住想要随之而去的盖影风，年含英拿出一本沾上血迹的手账，翻到最后撕下两页。
“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失窃的龙船和对海山下手的异类。”
顾不上年含英的用词，盖影风匆匆招来一批弟子同他除敌，传送光柱吞噬他的前一秒，盖影风隐约瞥到年含英面无表情地推开仓库大门，然后消失在屋外。
潮湿阴沉的地下阻挡不了他的前进，何况从一开始年寒英便并没有从大门进入。
毫不意外看到年含英凭空出现，推开牢门向自己走来，秋侯收起原本嘲笑的表情。
刚想挪动液体远离看起来黑化的年寒英，秋侯的一部分本体被对方毫不留情一把揪住。
“跟我走一趟吧，对污浊了解颇多的河神大人。”
“放心，人醒过来就放你回去，在你蒸发前肯定能弄好。”
“毕竟有这么一大滩呢。”
下个镜头，年寒英拽着死死扒住地砖的秋侯，蹬开牢门再次消失不见。
同样被拽着胳膊到场的，还有火急火燎的黎鸦倩。
从符纸上文字得知发生的一切，黎鸦倩匆忙收拾自己在海山研究的草药，跟着线文一路跌爬到明医堂。
等待他的是失血过多昏迷的左明冬，忧心忡忡的印山纤，还有自己在海山庄新结识的忘年交。
胡子花白的冶铸堂堂主武一此刻一扫平日健谈，虚汗直流坐立不安，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没时间询问好友的异常，黎鸦倩提着药箱直奔伤者，却被左明冬的伤势震撼到了。
依他白衬衫变红衬衫的出血量看，怕不是流出全身一半的血液，可解开衬衫一开，胸前的伤口处已被不详的黑色物质覆盖，阻止血液进一步流失。
仅凭手里现有的草药，黎鸦倩只能粗浅处理，然而黑色物质挡去伤口，他也不清楚止血有没有成功，只得一个劲灌药剂。
“不能盲目下药，先清理伤口。”
老者低沉嗓音从身侧传来。
精细得不像是海山庄会有的小刀自武一袖中滑出，在黎鸦倩改良下，冶铸堂出品的头一批手术刀终于登上正式舞台。
细细将覆盖伤口的黑色物质挑开，武一惊讶发现小巧的圆形伤口竟已经不再向外流血，就连贯穿的伤道处血肉分明，干净得不像是刚才发生的创伤。
“……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幕颠覆老人对枪伤的认知，即便是海山火铳第一人的武一，此时也不得不陷入沉思。
成功复刻他遗留的图纸前后，武一见证过不少假人身上的类似伤口，但无论如何都和现在情况不一样。
是外在的黑色物质吗？
武一小心切下一片，刀尖刺着举起对光观察，发现黑色物质是由密不透风的线条编织而成，眉头一皱。
一旁的黎鸦倩并不了解武一心中疑惑，看到见多识广的武一都皱眉沉思，心里一凉。
年含英是在两人一愁莫展之际，推门而入，连带着黎鸦倩的前室友。
见有外人到来，黎鸦倩主动说明左明东的情况，没有看到武一收起手中黑色物质的动作。
听完两位前辈的说辞，年含英直接将赖在门框的秋侯甩到室内。
“这里能救吗？”
这里意指何地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细究，居高临下的站位让年含英的面容从下方看，显得尤为冷漠。在足以冻结去路的视线中，秋侯搓着手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不好说啊……如果是你中这一枪倒是不用担心，你也感觉到了吧？身上的伤口短短一会儿都痊愈了。可明东毕竟是界外者，我也没见过前例……”
年寒英若有所思地蹙眉，掀开布满道道裂口的校服。
果然，赶路时感觉到的身体好转不是错觉，先前激战留下的无数伤口如今已全部愈合，伤口处分泌的黑色物质仿佛自然形成的血痂，不等他手指靠近，黑色血痂纷纷脱落，露出洁白无瑕的皮肤。
不用秋侯多说，年寒英也深知是寄居在他体内与污浊同源的黑色物质所为。
想到这里，一个大胆的念头崭露头角：“我的情况，能在他身上实现吗？”
之后的发展黎鸦倩不得而知，当年寒英和秋侯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共识后，他和武一被秋侯客客气气地请出明医堂。在屋外等待的期间，黎鸦倩询问了好友前来的原因。
“……山纤和我说是火铳造成的伤口，我出于责任心，想尽全力为他救助，毕竟整个海山应该没人比我更了解火铳的伤害。”
武一坐在门口木凳上，来回梳着自己细长的白花胡。
“哪怕是火铳最初的设计者，他所掌握的，想来只有他自己手里最为特殊的一把，可我掌握的，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能上手的低配，也是广配。”
黎鸦倩听武一提过，海山庄留存的关于□□的概念，是以前一名冶铸堂弟子的设想，受制于技术，设想仅仅停留在纸张层面。近期研发得以突破，离不开武一和黎鸦倩探讨。
“可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武一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简单的操作和如此强大的杀伤力，加上民间私下仿制品的出现，苍生的血总有一日洒满海山每个角落。”
武一抬首望向看不到边界的大海，“倘若古仙在世，在他眼里，背弃仙法、徒增杀业的我们和剑魔有什么区别？”
“代仙巡狩，代仙巡狩，说到底是替代品，海山的人们还要守着一个替身到什么时候？”
“谁和你说代仙巡狩的仙是古仙的仙了？不是海山人自己心中的仙吗？”
年寒英推门而出，不知听了多久才如此顺畅接上话茬：“黎前辈？能把这家伙送回地下吗？他快蒸发了。”
接过萎缩成原先半个大小的秋侯，黎鸦倩感觉上手触感的确不如记忆中的黏滑潮湿，此刻的秋侯更像是半干不干的扎手海绵。
即使知道是年寒英想和武一私下交流的信号，黎鸦倩也乐得接下，因为他有很多不解之处要和秋侯打听。
尤其是年寒英嘴角挂着的黑线。
目送黎鸦倩托着秋侯离去，他招手示意武一到角落来，又掏出怀中一物。
一把简易火铳安静睡在年寒英手心，全然不见几晌前的暴躁。
“易庄手里的火铳，是仿照海山庄冶铸堂未问世的试验品制成的，那冶铸堂的原型呢？”
“别告诉我黎前辈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指点你们完成□□的飞跃，还是说有其他界外者的帮忙？”
如同实质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眼神飘忽的武一，像是捉到他不为人知的命脉一样。
“是也不是。”
武一别过脸去，闭上眼试图忽视他的不善。
“海山上现存的所有火铳，归根到底都来自你留下的图纸，年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