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处寻常郡城里，妇女们劳作时闲聊的内容都被同一个话题支配了。
“今天乔布主教也会来吗？我家孩子听了他一次课后，一直缠着我还要去。”
为首的妇人搓洗着手中脏衣，随意问道。
“不会吧，乔布主教不是赶着去隔壁郡讲课吗？说是要在周边郡城全部巡讲一遍。”
有妇人疑惑乔布为何如此辛劳，联想到他明面上的出身：“真不容易啊。何必这么麻烦呢？他只是汤达郡的主教吧？”
“汤达郡……是丰收女神的庇护地来着？”
立刻有知情者补充：“不不不，虽说是来自汤达郡，但乔布主教更多提到的是另一个神明的名字。”
想起来的妇人们异口同声道：
“学识之神黑利·尼恩！”
说到新鲜事，大家纷纷话多了起来。
“没听过的神？”
“祂一直被其他广收信徒的神打压，导致鲜少有人得知祂的存在。”
“我怎么听说是被神殿的神赶出来的？所以才没见过祂名下的庇护地。”
“无缘无故针对一个来路不明的神明，神殿又不是没事干。”
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却很快被其他人反呛回去。
“那是，神殿忙着拿我们的税金翻新教堂，恨不得人间到处都是自己的神像！”
一位家中儿子有一手精巧雕塑技术的妇女肯定道。众人对这个说法很是新奇，但仔细一想，也不感到奇怪。
“果然如此，我早就觉得这帮神棍不靠谱，整天就知道挥霍，看看那群说是在巡逻的神官，和街头找麻烦的小混混有什么区别？都怪他们，我可不敢让孩子去到神学院上学。”
“乔布主教不是也提议创立学校，给孩子们上课吗？正愁没地方管我家小孩呢。”
“与其塞钱给教堂的财迷牧师，恳求他让自己插上祈祷的队，不如把钱塞在小孩的学校，后者的钱还更可能回来些。”
“对对，送去上学学点东西，哪怕只是识字，以后日子也能过得好点。相比之下，神学院就……”
妇人们相视一笑，没有过多纠缠这个话题。只是这样的想法在她们心中悄然扎根。
神又有何值得信仰，分明凭我们就能活得很好。
众人没有察觉的身后，一黑一白的身影将她们的对话尽收耳底。
白袍的左明冬挑了挑左眉，“这就是你的目的？”
黑袍的年寒英咧嘴一笑。
乔布的行为算不上真正的传授学识，但仅凭简单的“建立学校”提议，竟让人们意识到自己可以靠学识更上一层，也正是神威式微的反应。
信神不靠谱，那就自己改写人生。
现在他们的断联行动进行到大半，既然姜乐接到神像有关的任务，说明一味盲目的破坏并不能完全阻断人间与神殿的联系。
既然这样，年寒英不再采取先前那种醒目的毁坏方式，转而选择现在这种——
“打扰了，我们是克利俄女神的神使，恳请借助此地神像向我主汇报——”
原本有些怀疑的神官在看到年寒英的眼后，立刻像是着了魔一样将人领到神像面前，直到神像因承受不住祈祷对象波动的情绪而炸开，才将将回过神。
等其他人听到动静赶来，年寒英早已护着左明冬离开爆炸现场，只留下神像的残骸和后知后觉的神官，哪里还有什么“克利俄的神使”？
但这不怪神像太过脆弱，或是对面的神明情绪容易激动。
已经消失的神明主动联络自己，怎么看都是不详的预言。
历史女神克利俄早在「大清算」中，「神堕」而不知踪迹，如今又何来“神使”一说？
就这样，对照前几日在图书馆整理的名单，年寒英制造数起神像爆炸事件，等名单上的名字见底时，周边幸存的郡城所剩无几。
最后留给神殿一个惊喜。
抱着玩笑想法的年寒英找上熟人的地盘。
“这里是光明神殿下掌管的领地吗？我们是歌唱之神利诺斯的神使……”
有时还会有意外收获。
利落收拾掉阿波罗的神像，看了看时间，两人打算赶回汤达郡的方向，没出光明神庇护多远，就被一个全身浸泡在黑暗的身影找上门。
难以辨别是人是神的对象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你们就是在人间假冒神明的伪神使？”
看不清容貌的人形躲在树林阴影之下，年寒英注意到，晨昏的阳光像是有意识避开祂的存在般，形成一个完全无光的区域。
“胆敢侮辱神之名讳，也应该有葬身此地的觉悟了吧。”
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年寒英下意识挡在左明冬身前，同色的黑雾从他指尖源源不断涌出，随着空气掉落，碎成一地的文字。
趁着对面震惊于他的操作没有继续威胁，年寒英收回体内的「学识」。
“如您所见，我们都是那场「大清算」的受害者。”
“我主黑利·尼恩为人类传播学识，助长文明，却因此引来堕落之灾；作为祂的神使，假借您的名讳是为了给神殿一个复仇的信号。”
“我们回来了。”
透过年寒英漆黑的眼底，对面的神明仿佛看到隐藏在黑雾之下的丝丝鎏金。这正是高阶神明的象征。
放下对他们的威胁，或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感情，无名的神明讲述祂的故事。
与“黑利·尼恩”一样，祂不过权柄偏向人类，就在某日醒来看到自己「神堕」的惨样。祂的死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像祂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神并非罕见。
被驱逐出神殿的神明无法向上传达，去到人间，发现就连基础的光明都像是厌恶、背叛、排斥着祂。
想来也是如此，没有光明神阿波罗的准许，世间的光线又怎敢靠近祂一寸？
支配神光、随意取缔性命的神明享受人们信仰，可漆黑的怪物无时无刻遭受着恶意。
听完祂的自述，年寒英示意对方看过来：黑雾变得稠密，逐渐侵占祂身边，等到祂的身形被完全包裹，原本抵触的光明像是失去所有反抗能力一样，依附到祂身上。
时隔数月重新看到世界的神明一时之间忍受不了灼眼的光亮，抬手埋臂缓了好一会儿才泪眼朦胧地看向年寒英的方向。
“不要忘记您的力量，就算离开神殿，您依旧是手握「学识」的一方。”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向世人传达我们的意识。”
没等重返光明的神恢复，年寒英带着左明冬继续赴约。
另一边，陶云林收到姜乐消息时，刚好和一位神色匆匆的神明擦肩而过。因此他错过了戳穿姜乐谎言的机会。
不过就算正好撞上，陶云林也不会有所怀疑。毕竟任由姜乐跟踪的时间里，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谎。
「因为神像被毁的一干二净，现在所有教堂都一键拒绝任何外来人员，我还在想办法混进去，至少要看到现场。你那边如何？」
「一如既往，积分第一没有悬念，道具也全部拿下。只是我比较在意，拿“外神”一词开路时，雅典娜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没有证据能让祂开口。」
「其实不仅雅典娜，所有主神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你在人间想办法接触一下。」
“了解，我的圣女大人。”
嘴上答应陶云林的要求，但姜乐本身不像是履行承诺的模样。此时的他穿戴人模狗样，像个正经神官跟在乔布身侧，微笑着和此地的主教来回嘴炮。
“都说了，既然人们也有这个意愿，为什么不能分发一笔资金用于教育呢？神像什么的之后再造也可以。”
大肚便便的主教缓缓掏出金边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都说了不行，乔布先生，你我同为主教，应该清楚怠慢神明的下场吧？”
“虽然不知道您是听信哪里来的传言，但不存在所谓的‘学识之神’，还请回吧。”
说来姜乐也觉得奇怪，从地理位置看，阿波罗的庇护地和他们的大本营索西和汤达郡的距离不说三日，普通车马至少也要七天的时间才能抵达。
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在镇上随处听到“学识之神”的称谓，传播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就算有年寒英一个异类在推波助澜，可仅凭他一人真的能造成这么大范围的影响吗？
其他玩家，或是……
副本自我演算的结果。
贵宾椅两侧，是礼尚往来不肯退让的两位主教，唯一一位无事一身轻的闲人正隔着主教引以为傲的彩窗眺望道路上的路人。
就算相隔再远，苍定依然知道他们口中交谈的话题围绕着什么。
自从祂的存在证明显现成文，无数道声音没有一刻停歇在他耳边嗡嗡轻唱。
“黑利殿下，希望莉娅多能顺利上学完成她的梦想，至少、至少不要被嫁给郡上的那个又丑又老的富豪。”
“黑腻、点下！维娜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和我们玩呐？”
“乔布老师如今下落不明，尼恩殿下，如果您听到这则祈祷，请告诉我们老师的安危吧。”
“黑利……”“……尼恩”
带名字的，不带的，没念全的，念错名字的……一切有关学识之神的祷告都传送到三位黑利·尼恩耳中。
它们或许是心怀好感的年轻男女，是挂念亲人的孩童，是忧愁师长的学生。
但无论是谁，身份如何，他们都是在世间生活的人们。
作为年寒英最年幼、最不谙世事、最纯真的阶段，这是苍定首次切身感受到，什么是“苍生”。
若想实现“苍定”，苍生才应该是指引他们道路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