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里的女人，是姚少廷的亲生母亲，两年前得了不治之症，不出三月便病发死亡。不过死亡宣告是假的，移花接木才是真的。当时经手病患的医师、接手尸体的所有人员全被收买，用非法科技制造假死状态，骗过他母亲的现任丈夫及儿子。在葬礼的过程中，送了假的尸体入坟埋葬。”

“他亲自抹去母亲的存在，用地下黑市的器官做实验，维持母亲的心跳，成了你们看到的怪物。”

英俊男子缓缓开口，解释着少女烧掉了什么东西。

“还活着吗？”少女问道。

男子摇了头：“死了，姚少廷也几乎疯了。”

“疯了……连戏都出演了？”角落里，声音沉稳的女人冷笑道。

男子轻叹：“放心吧，这次他逃不了的，他绝对会受到该有的报应。”

“哼！”女人偏头不屑。

日正中午，老旧的公寓内，本就不大的房间里，一夕之间挤入了五个人，让本就讨厌吵杂的女性屋主顿时心如枯槁。

她疲惫地盘坐在墙边，倚靠着衣柜喝著名为即溶咖啡的糖水，听着熟悉的男人面不改色地滔滔不绝。

不过这次对方居然还带了个女装大佬，穿着粉色蓬蓬裙，还绑着俏皮的双马尾……

“这次这个，又是谁？”她闭目问道。

“同事。”

萧蔷倒是不奇怪，毕竟天使出现了，会说话的企鹅还爱吃香菜。企鹅吃了香菜，还成了一个小男孩……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吓到她的？

而长相清秀的男孩，则在厨房与客厅间忙碌奔走，递送着茶水与他的亲手料理。

只见人小鬼大的孩子，吃力地端着一盆大铁锅，里头是满满的方便面与五厘米高的香菜，一路磕磕绊绊走向了萧蔷的“办公桌”。

“喏，开动吧。”他贴心地在每人面前置了一对碗筷，豪爽地说道。

只是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下筷。

“嗯……咳咳，那……大家边用我边说……”石百川清了清喉咙，眼角瞄向那地狱料理，面有难色地开口。

他看向男孩与海陌：“你们……唉该怎么说呢？我对外声称你们提供的录像是路人跟拍的。”

“虽然有些强词夺理的……”

在海陌与萧蔷面前，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刑警。

他隐瞒自己的不凡，用着刑警身份碎念着企鹅交出的录像，谴责这两名事外之人鸡婆玩命。但他并没告知二人，自己已抹消了昨夜里，所有人类关于金翅大鸟与车顶男孩的记忆。人人只记得警匪追车，而关于那些如骨牌般阵亡的自行车，则如梦中记忆，大风刮过。

一人一鹅眼神飘移，心虚地不敢吭声。

萧蔷语带倦怠地问：“那些被害女子，被杀的原因仅是因为生活幸福？”

石百川沉默了会，缓缓点头。

随后，他叹了口气，舀了一碗香菜面，刚要送进嘴里，胃酸逆流却阻止了他的脚步。五秒过后，他继续说道：“除了小紫。那个高中女孩。姚少廷接近她的目的是为了钓出可可。他以辅导作业为由与女孩亲近，进而掌握对方动向，而后杀了她，再故意留下线索引诱可可追查他，趁其不备掳走对方。”

“他带着报复性心态让可可进那地下酒吧演奏，满足那些人渣的欲望。成功收到钱后，可可的“双手”才正是他真正的目标。“

“……禽兽不如啊……”石百川难得出此言。

“这次的事件，牵扯其中的那群人怎么处置？”萧蔷看着石百川，明知故问道。

这次换石百川沉默着。

那些持有“邀请函”的人们，并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至少罚些小钱，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至于可可……

那天，萧蔷在可可的房间里发现的字条，上头写的动物园与日期，即是闺蜜与姚少廷约会的证据之一。警方调查动物园当天的监控，以及小紫房里私藏在照片，种种证据指向这场不伦关系的正确性。

可可对此避而不答，一旦警方问及小紫生前的人际交往，她一律咬口不认。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闺蜜的秘密暴露，她被闺蜜的父母无情地斥责，责备她没有尽好作为一个好朋友该有的责任、责备她没有即使阻止、责备她让自己的女儿死后蒙羞……

而女儿的死与丧失的清白，居然是为了让姚少廷得到可可的双手，这点让他们无法接受，更无法原谅可可。他们将自己教养孩子过程的缺失——漠视女儿的心理状态，以及没有尽到的责任全部推给一个瘦弱的肩膀，替他们背起那无法估量的沉重伤痛。

这世道何尝不是如此，谁能甘心承认亲人的离去是源自自己的忽视，所有人都觉得别人应该替自己关照身边的一切，用道德绑架他人的行为，借以缓冲离别造就的伤害。可任谁都知道，痛苦会蔓延，它是一个迂循环，每个人都将绕着它转，转过一辈子，转过更多的牵扯与责怪，没人能获得救赎。

一声声的斥喝，都在少女往后的人生里留下不可抹灭的污点。

“可可人现在如何？”萧蔷问道。

一旁的女装大佬正与企鹅男孩聊天中，从彼此的谈话可知，女装大佬最喜爱的食物是纳豆，[饭与纳豆的比例必须超过一比十，如果没有，那碗饭将没有存在价值。]他如此说道，说得义正严词、说得正经八百……

让企鹅热泪盈眶、感动万分，两人惺惺相惜，成了奇异食物界中的可贵知己。

“这样吧，我们来做杯香菜纳豆汁，这绝对是食物界的良配……”

“咳！！！咳咳！！！”女人按捺想亲人的双拳，提起精神大力咳着。

石百川面露遗憾，说着可怜女孩的下场：“在医院里，精神极度不稳。”

他接着说：“无人时，她想尽一切办法伤害自己，她认为小紫的死是她一手造成，全然接纳了小紫父母的怪责，导致她愧疚与自责。”

明明不是她的错——

“她无法再度接受问话，一旦提到‘钢琴’或音乐……还有‘姚少廷’、‘小紫’等等的字眼，她就会抓狂。扯自己头发、咬自己双手、撞墙拔针筒、胡言乱语……所有你们能想到的画面，昨夜都出现在询问室了。只能打镇定剂才能让她平息下来。她的父母找来了心理师，目前有专业团队正再积极重建她的自我。”

他拿起一杯水，将透明液体一饮而尽：“‘我不要弹钢琴’，她是这么哭着说。”

海陌喝了口汤，一直没出声的她此时终于开口：“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她这辈子，怕是没法碰音乐了。”

“咦……”海陌突然惊叫，她抬头问石百川：“那些贩卖器官的黑市，后来怎么样？”

“姚少廷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奔走内外，毫无后顾之忧，取得器官进行研究却迎来喝采；利用地下酒吧赚取非法钱财，每轮的演出各样人种、奇兽皆有……”

她绷紧表情，颤颤地问道：“石警官……姚少廷犯下那些埋首杀人案，却能做到几乎不留痕迹……是否代表着，并非追查时毫无线索，而是……”

“而是姚少廷的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在把持Y市的歪风走向。”萧蔷接着海陌的话答道。

石百川看着她，就在萧蔷以为这家伙又要保持沉默时，他果断承认：“是。”

“黑市的据点。在同仁抵达时，已人去楼空。”

Y市从前默默无名，自从五十年前游乐园兴建、滨海公园拓展、大量金融机构与商业活动开始置入，商人们投资建设，政府推动观光计划，城市逐渐繁盛。

可黑夜里的猎食者们如何狩猎，又是如何布置黑势力的范围，明光里却瞧不见一丝痕迹。那些奔走在地底的人们，继续放纵他们的血性，屠杀那些瓮中之鳖。要不是这次姚少廷引发的事件惊动了警方高层，或许地下酒吧里的“玩物”们，到现在还在低声哀鸣……

然而一夕间，黑市的存在却不知去向，是谁能瞬间调离那些布署？

萧蔷与石百川等人，各个如履薄冰。

接着，石百川话锋一转，指着萧蔷骂道：“对了还有妳！现在开始妳是列管人物，如果没事给我好好待在家，什么也不许动作！不能夜出、不能继续协会工作、不能调查事不关己的事件、不能参与任何集会游行——”

“作息要正常，不能吃方便面、不能喝咖啡、不能熬夜听懂没有？”

萧蔷撇头不理，起身走向阳台打算抽支烟静静。

“还有，不许抽烟！！！”

随着姚少廷身败名裂，萧蔷集结被害者遗族私自组织、干涉警方行动、勾结帮派与雇用杀手等等罪行曝光，导致她的遗族协会被迫终止一切活动。而本该被拘留的她，被石百川冒着被革职的风险，隐瞒萧蔷犯罪的部份证据，强调她是非不得已，而非激进份子。再拿自己的职位做保证，这才让她免于吃免费牢饭的命运。

阳台上，萧蔷背倚围栏，手肘挎在着着栏杆吞云吐雾，而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相识十多年的男人。

石百川跟着掏出烟，盘腿坐下来，朝着萧蔷伸出手：“借个打火机。”

萧蔷挑眉：“呦——我们的大队长什么时候学坏了？还有脸叫人别一起坏？”她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在递给石百川的同时，还不忘酸下这刑警的前后矛盾。

“不是我学坏，而是妳从来没放眼在别人身上罢了。”石百川话中有话，头也不抬地随口说道。

萧蔷一愣，对方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说的没错，自打薇薇死后，自己全心投入协会与撰文工作，身边谁家欢乐谁家愁，都逐渐抽离她的生活日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心依旧，从未改变。

石百川是当初薇薇一案的负责人之一，也因此两人结识，十四年来为了打击犯罪时而联手时而分道。也因此，他既是最了解萧蔷的人，也是萧蔷发泄所有情绪的出气筒。

可她却几乎不了解石百川。

应该说，她根本不了解身边的任何人。十四年，她只活在薇薇的阴影下。

“为何做到这种地步？”萧蔷这么问着他，他不应该替萧蔷脱罪，因为这没道理，也不合法律责任。

然而石百川只是浅笑：“为了世界和平罢了。”

萧蔷不能入牢，她与海陌之间的命运紧密相连，而海陌身上的谜题，则需由她来化解。石百川为谜的身份，在他的笑意下，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屋里的双马尾拖着腮看着阳台上的两人，眯起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而客厅里的企鹅热情地将香菜面递到了海陌面前，被对方柔声地婉拒，尽管少女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可企鹅难得下厨，怎能容许美食不入他人之口？于是在他的善意劝说下（掐着海陌的脸颊灌入汤汁)，海陌终究皱着脸欣然接受了。她几乎半哭着喝下香菜糖以及一旁大叔的纳豆酱，活着有多么痛苦，她作为一名天使，现在终于知道了。

即使如此，敏感的海陌还是从企鹅的动作里察觉到异样——企鹅有事在瞒着她。

而她也发觉不对劲，因为萧蔷已经拿了她的羽毛，却依旧看得到她，更能与她继续生活。女装大叔的来历是谜，企鹅的隐晦更是让她心塞，可所有疑问该从何问起？又要问谁？这可难倒她了……

眼看企鹅的眼神飘忽，尽管动作粗鲁，却没外表上的活泼，反而充满担忧。他不敢正眼看海陌，此时此刻，他的脑里只有大叔跟他私下的对话——

*****

企鹅是在晒衣杆上被阳光热醒的，而陪着牠一同晒日光浴的，还有那名女装大叔。

大叔名叫“乌列”。这名字企鹅听着熟悉，却忘了在哪听过。

是他看着企鹅的棉花逐渐回复正常重量，而阳光的清晰味儿撒满布偶全身，还带点海水的咸味——

这早晨的空气是如此干净而沁人心脾，只是迷糊中企鹅却听见了一句话：

[海陌不能留。]

“什么!？”他惊叫地张开眼睛……

布偶的眼睛本就是睁着，他不过是回过神智而已。他看着自己的双翅被夹在衣架上，吊挂在晒衣杆上，顿时有些生气难遏：“做什么呢？快放我下来！”

然而一旁的男人打了呵欠，过了许久才慵慵懒懒地上前解开“手铐”，一字也不说地放鹅下来，随后躺回萧蔷阳台上的小白椅，继续享受着悠哉的白日。

企鹅刚在海里洗完澡，这会又被温柔的阳光热情洗礼，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牠像刚洗完澡的小狗一样抖了抖身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与男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谁？”企鹅的嘴喙蠕动着。

“我是引路人。”他倒是惊讶，这是头一遭有人不嫌弃他穿着打扮的。“引领‘天使’获得重生的使者。我叫乌列。”

一听到“天使”，企鹅来了兴致，牠连忙挪动圆球肚皮，“跑”向乌列，说道：“你说天使？那你知道海陌的过去吗？既然是帮助天使的使者，你一定知道该怎么找回她的记忆对吧？可以告诉我吗，海陌的故事——”

牠充满希望地看着乌列，困扰海陌多年的问题终于能得到解答，她总算可以不用担忧失忆造成的麻烦，以及追寻过往足迹的困难。而这是否代表着……企鹅的哥哥，曾经走过的路也将有迹可循？

不过乌列并未积极回复，他依旧慵懒，看着企鹅满怀希望的眼神，久未答复。

企鹅紧盯着对方，却从他的行为读到了失望。牠直觉乌列的沉默带着不妙，聪明的牠马上意会到“引路人”的来临并非喜事——[引领天使获得重生……]，若真如此，为何海陌孤军奋战了二十六年，直到今天他才出现？

“海陌不能留……是什么意思？”企鹅颤颤地问。

乌列依旧闭口不答，他抓起企鹅的翅膀左右甩动，放在耳边上下摇晃，接着双手开始搓揉着企鹅浑圆的身体以及那可有可无的脚丫子。

一翻蹂/躏后，确认这家伙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布偶后，他才幽幽的开口：“真软啊……”

企鹅被欺负的有些生气，牠严肃地说：“回答我的问题！‘海陌不能留’是什么意思？”

“海陌存在人世很久了，但你们更久，所有海陌的过往你们都看在眼里，却任凭她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闯、四处碰壁。”

“原因很简单，因为海陌不能知道她的过去，对不对？”

“你说你是引领她重生的使者，却直到今日才露面，这是因为她逗留人世已经太久了，你不得不现身。而‘重生’的意思是让她回到天上，获得人们口中的轮回。如果我没猜错，她不是真正的天使，而是一个类似‘地缚灵’的存在——徘徊在Y市的地缚灵。”

企鹅句句戳中事实，乌列百般无奈，一坨棉花的思维究竟从何而来？

他说道：“海陌不能继续留在人间……她待的越久，吸取的人类情感越多，越不能放下自己死亡的事实，更无法安祥的离开。”

乌列开始说着“天使”的诞生过程。

“每个成为天使的人，都是生前有过无法释怀伤痛的人。他们各个死于非命，意外也好、被杀也好……因为无法获得安息，只能带着怨恨与不甘，继续存在于人世，千万年来这种灵魂不计其数。他们游荡在人世久了，会对人世产生眷恋，会变得贪婪、愤怒、憎恨、忌妒……他们会想夺得那些失去的性命，找回自己该有的一切，最终成为‘恶灵’。而到了那时，将是我们出手将其毁灭的时候。”

“后来，为了避免这些惨剧二度发生，我们创建了一个“天使换代”的机制。让他们在接近人类时，是以宽恕的心来包容帮助人们，而非接纳他们的负面情绪。等他们完成任务，时间一到，自然能迎来‘重生’。“

乌列的话里既严肃，却又表现的无关紧要。

企鹅仔细听着他的每字每句，却在最后表达不满，他反驳道：“这根本不对！！！”

“哪里不对了？”乌列问。

企鹅说：“他们……他们死的这么可怜，死后还得为了残忍的人们付出……”

“每个人活着也好、死亡也霸，都有他们各自的罪孽！”乌列打断牠的话，继续说道：“如果不让他们成为‘天使’，如果让他们想起自己的死亡过程，有谁甘心离开人间？又有谁甘心放下活着时背负的仇恨？”

“如果你为了海陌好，别让她继续追查自己的过往。”乌列说着，站起来转身离去。

“要是执迷不悟，她只剩灰飞烟灭一路——”

企鹅呆愣着，牠不知道海陌是怎么死的，但万一真如乌列所说，她生前是活在痛苦与怨恨中……那当她想起一切时，这二十六年来对人间的付出，不就成了她溃堤爆发的导火线？

那她……还能获得“重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