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皇宫太微宫巍峨壮丽、占地极广。
先前曲宁自己身在宫中还感受不到,如今跻身朱雀大街的无数车马之中,举目仰望,就见清晨第一缕霞光照射在皇宫大殿的琉璃瓦上,两侧鸱吻身上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仿佛即刻就要腾云驾雾而起。
玉虹贯日,气势磅礴,何其瑰丽壮观!
到底是曾经万邦来朝的大景,即便现在国力有所衰退,这巍峨的皇城睥睨其下黑压压的车马人流,依旧有如神迹。
曲宁和周兴培一人租了一辆马车,他们无官无爵在身,马车不能进宫,就在皇宫脚下下了车。
恰好别的新科进士们也到了,周兴培是朵交际花,远远地就跟人打招呼。
“赵兄!孙兄!”
几个熟人见面,好一通热络寒暄。
曲宁也下了马车走过去,却发现其他进士们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点探究,有点八卦,还有的人有点……鄙夷?
周兴培心很大,没意识到异样,还在跟别人介绍:“哎,孙兄,你之前和方辞是不是没在私下打过照面?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曲宁曲探花。
“方辞,这位是孙钊,这次名列二甲第四名,也是个很有才华的妙人。”
那个孙钊却没接他的话,还把周兴培拉到了一边咬耳朵。
孙钊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兴培却大大咧咧,曲宁隐隐听到几句——
“啊?什么靠美色?”“方辞和圣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在说什么呀孙兄!”
曲宁:“……”
下次一定要告诉周兴培,别当着当事人的面大声密谋了。
怪尴尬的。
过了一会儿,周兴培一头雾水地回来了,看曲宁的眼神充满困惑。
曲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提醒他们:“就快到时辰了,我们去含光殿门口候着吧,别误了点。”
新科进士们列队整齐地等在含光殿门口。
周兴培心里藏不住事,站在曲宁旁边,隔一会儿瞟他一眼,曲宁都替他累得慌。
于是他主动开口:“不是那么回事,你别多想了。”
听好友主动解释,周兴培心里那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
他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我就说嘛!方辞你怎么可能是那种靠美色蛊惑君主的人?还跟那个可怕的圣人在宫里玩什么情趣游戏……哎呀,这谣言可真是离谱!”
“……”曲宁呆滞,“哈?情趣游戏……?”
这谣言已经传到如此离谱的地步了么?
“对啊!”周兴培紧张兮兮地,“外面都在传,说什么圣人给你探花之位是因为被你的美色蛊惑了!还说圣人取消兰台宴就是因为与你在宫中胡天海地激情四射,为了找刺激玩起了监牢囚///禁游戏呢!你说这离谱不离谱?”
非常离谱,但又有点歪打正着……
曲宁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拍拍周兴培的肩,坚定道:“别信。”
周兴培傻傻点头,很有信念感:“当然,我才不信!我相信你的人品!更何况……”
他凑到曲宁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其实我一直是‘圣人不举’派的。”
曲宁 :“……哈?”
周兴培振振有词道:“你想啊,圣人如今都快弱冠了,而且还即位半年了,后宫里别说美人了,连只猫儿都没有!先帝像圣人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曾经的大殿下了!
“还有啊,若当今圣人真是个一心扑在国事上——就像太祖皇帝那样的——那也就罢了,可他脾性如此地……嗯,不拘一格,却从不纳妃,之前有臣子给圣人送美人,他不但不收,还把那个臣子打了一顿!这岂不是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所以啊,通过这许多蛛丝马迹,我几番推理,除了圣人不举外,应当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曲宁一听,禁不住拍手直呼精彩:“你说得好像的确很有道理。”
虽然他知道傅惜之不填充后宫只是因为这人是个独爱白月光的死脑筋,但跟着周兴培这个傅惜之的头号黑子一起黑他两把,也挺乐呵。
他可还记着傅惜之把他身上关节全掰脱位的仇呢!
不试试不知道,那可真是疼得钻心啊!
“圣人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从大殿门口传遍整个广场。
一众进士们连忙正色肃穆,将衣袍收拾齐整,鱼贯而入大殿。
曲宁对周兴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指自己的嘴巴。
【祸从口出,收敛着点,小心被砍。】
周兴培忙不迭正色,闭上了他一直叭叭叭的小嘴。
两人低着头混在人流里进去了。
曲宁偷偷掀起眼皮瞅了几眼上首,才发现大殿上首围了一圈金色的纱帘,傅惜之坐在纱帘里头,从外面只能看见依稀的身形轮廓。
他便又将头低下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动声色地向角落挪了几步。
若说新科进士们曾经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普通士子,从他们金榜题名的那一天起,就是准官场人士了。
入朝为官,就会有尔虞我诈,有利益纷争。
封官只不过是这条漫漫长路的第一步,日后能走到哪里,就再不是看能不能读得进书了,而是看人情是否练达,心眼儿是否通透。
比如现在,尽管新帝在进士们眼里风评都不怎么样,大多数人还是费尽心思要抢占离帝王最近、最显眼的位置,力求被一眼注意到。
即便有人的手脚都怕得直哆嗦,
曲宁独自站在最边角,还被红色立柱掩住了半边身子,乐得清闲。
众人都站定后,傅惜之也开口说话了,嗓音有些发哑。
他今天倒是没发疯,先是恭喜了在座的二十五位新科进士,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然后就按部就班地让候在一边的内侍总管邱公公来念早已拟好的诏令。
封官是从三甲末尾开始,按名次往前的。
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士子基本上捞不着什么好差事,大多是各回原籍做县令或是参谋教职。
周兴培的名字很快就被念到了,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考虑到他籍贯江都,是个大州府,家中又世代经商,怕造成官商勾结,他居然是唯一一个留京任职的。
他自己听了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留京任职,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更唾手可得的升迁路径。
曲宁心里挺为周兴培高兴的,同时心想没准经过这遭,他会对傅惜之黑转粉也说不定……
三甲过后是二甲,整个过程冗长无趣,曲宁听得直想打瞌睡。
好不容易把前面的都熬完了,邱公公一声:“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临州司马之子曲宁——”又把曲宁飞远了的神魂拉了回来。
“——封从六品翰林院编修,兼崇文馆大学士。”
曲宁上前一步领旨谢恩,忽然回想起当年傅惜之的白月光不也是崇文馆大学士么?
他有点无语。
这是非要把他往白月光的老路上推,来个浪漫的缅怀吗?
大可不必吧。
等全部二十五人都封完,皇帝终于又说话了。
“今天除了给各位封官赐赏外,还有一事。”傅惜之悠悠开口。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新帝又打算出一副什么牌来。
“既然各位都已入了仕,就都算我们傅氏朝廷的自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同各位遮掩。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现在朝廷内外蛀虫不少,国库亏空,虽然朕砍了一些人,抄了一些家,也补不上目前的篓子。”
砍了一些人,抄了一些家 ……
在座的好些人胡子头发都花白了,还是被这个不到弱冠的年轻皇帝的用词吓得忍不住抽抽。
傅惜之继续说:“朕听闻岭南作为边远流放之地,当地官府却相当富庶。只是或许天高皇帝远,他们当我这个做皇帝的不知道,朕也从未看见过该有的税收和进贡。于是,前些日子,朕把当地官府的几个蛀虫抓过来了,目前正等待处置。”
“只是这些老毕登一个个都不如实交代,查上来的银子也不够填窟窿。朕想任命一个专案使,要做的事也不复杂,就是帮朕做点严刑逼供、卷宗调查、还有抄家砍脑袋之类的事,只是朝里一时找不到能人愿意干。
“哦,对了,这本来应该是大理寺的活。然而大理寺卿甚是无用,朕也不知道还留着他吃干饷有什么必要,因此几日前朕已经把他拖去砍了,所以才需要这样一位人才的。”
新科进士们头皮一凉。
官场利益勾结,错综复杂,这种光得罪人不落好的事,谁愿意干……
而且这新帝动不动就要摘人脑袋,完全视祖宗律法于无物!替他做这行刑的刽子手,这不得损阴德啊!
只听傅惜之问道:“在座的,有愿意自告奋勇的么?”
无人接话。
曲宁这边已经再次神游了,压根没听傅惜之说了什么。
没想到冷不丁就听到自己名字了。
“曲探花,既然外面到处都在传你跟朕之间关系匪浅。那这个好差事,不如就由你来办,如何?”
曲宁:“……”
他还以为他们二人的过节自狱中那一遭后算就此揭过了呢。
看来傅惜之这个狗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还打算继续折腾他。
再一看,其他人各个抖得宛如筛糠。
也是,这么看来,他们在背后说的那些,传的那些,都一五一十传到傅惜之耳朵里去了。
当真是手眼通天。
也难怪他们怕成这样了。
这还挺费命的。
“邱仁福。”傅惜之唤内侍总管,“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编排朕、诋毁朕的名誉。”
那边邱公公应了,傅惜之又懒洋洋道:
“好了,没事的就先退下吧。曲宁留下,关于此事,朕还要再同你商议商议。”
曲宁就这么看着同僚们抖如风中残烛地走了,周兴培临走前还给了他一个惊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