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马车经过樊楼，门口引来送往已是热闹非凡。樊楼在宫城东华门外的景明坊，里头不单有酒肆，还有瓦子，消遣的人多自然就热闹了。
马车里叶蓁蓁和裴望之相对而坐，听叶蓁蓁说没来过樊楼东街巷，裴望之便掀开帘子指给叶蓁蓁看，倒把驾车的小厮吓了一跳。
叶蓁蓁两只手扒拉着马车门框，一边看向裴望之所指方向。
“从这条道一直走，便是“土市子”，卖竹竿的。“土市子”再往东是十字大街，那里有“鬼市子”。”
“鬼市子？是大半夜出来的？听起来怪渗人的。”
“是也，非也，‘鬼市子’是五更天点灯，到天亮便收市了。卖的东西也无非是些衣服首饰，书画小玩意儿。还有以物易物的，价钱也比其他地方便宜些。”
“汴京比越州繁华太多了，单是市集就比那里多几种，越州只有夜市，草市什么的。咦，我们怎么不往东了？”
马车在“土市子”拐了个弯，朝南面去了。
“铁屑楼在‘土市子’南边，‘鬼市子’再往东有家酒肆名中山正店，千日春酒香清冽，极易入口。”
“汴京城中名酒真多，名字也各式各样。”
“那是，单是正店便有好几十家，脚店更是不计其数。还有一种是没有店面的厨子，专门到别人家里做菜开宴的，按次按桌收银钱。”
“这种好，省了店面的钱。但是要做的很好，很有名气才有人请他吧？”
“嗯，官宦人家宴请客人，不方便去外头酒肆大摆宴席，一般就会请这种厨子。你以后也可以接这种活，我见你的食单拟的很好，像这种单干的厨子就得会拟一桌席面的食单。”
“赚的多吗？”叶蓁蓁瞬间有了兴趣。
“这是自然，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在银钱上亏待别人，否则传出去了颜面何存？你是刚来不久不清楚，便是虞家需要大操大办的时候也会请私厨的，自家府内的厨子忙不过来。几桌席面下来，银钱给的比市面上的还要多，还会给赏钱。”
“你早说我都不用去看铺子了！”
“你在东京城又没名气，怎么接活？等你声名远扬了再提不迟！”
远远看见一栋与别的楼阁都不一样的气派楼宇，汴梁的房屋大多是斜顶，要不然平顶。而这栋房屋顶上束这几个塔尖，还是圆的顶。
马车就在这栋奇异的房子前停下，“这便是铁屑楼。”裴望之如是说。
不单是外表不一样，里面装饰的也跟寻常酒肆正店不同。
其他酒肆大多木质结构，便是金碧辉煌也无非是多些摆件和珠宝装饰。而铁屑楼的窗户和墙壁便闪闪发光，但那种光泽并不是黄金的光，而是蓝光。
墙上弄的像壁画一般，但不是叶蓁蓁看过的飞天壁画，图案很陌生。
“它窗上涂的是什么？”叶蓁蓁问裴望之，他既然带自己过来总知道吧！
“那不是涂料，是一种有颜色的贴料，花窗用的琉璃。贴料贴在没有颜色的琉璃上，再拼出形状。”
光照在有颜色和图案的花窗上，投下一地的五彩斑斓。花窗样式略有不同，但都是花朵的形状，连着整体看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正店中央还设了台子，舞姬们跳着乐舞，但是都围着脸看不清样子。曲子颇具异域风情，有点像胡人西域那边传来的曲子。
一个包着白头巾的小二引他们到了二楼的座位，一时间叶蓁蓁不知道该点什么，便用眼神示意裴望之。
“捡店里的招牌上个三四样便好。”
“铁屑楼的老板不是中原人吧？”
“据说是西边来的，那边有战乱，他们一伙人逃到了大宋，便在此安居了。”
“怪道酒肆装的与别家不同，在这东京城也算是独一份了。”
小二将菜端上来，叶蓁蓁看了下，有饼子，有豆子，有肉，还有白白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是何物？”她问给他们端菜的小二。
“客~官~，这是~豆泥~可以蘸~这个饼吃~”此人蓝眼睛，高鼻梁。音调古怪，口音九转十八弯。不过叶蓁蓁倒是听明白了，他说是豆泥，大概是用豆子做的吧！
她按店小哥说的掰下一块饼子，蘸了蘸白不白，黄不黄的豆泥。豆泥边上还浇着一圈黄色的油，中间摆着黄黄绿绿的东西。
豆泥大饼吃起来咸咸香香的，但滋味有点寡淡。她尝了一口中间黄黄绿绿的东西，原来是鸡蛋羹啊！绿的吃起来有股绝妙的清香，应当是香草类的玩意儿。
第一道菜便是如此，另外的一道炙肉倒是和中原的味道差不多。
将羊肉片的薄薄的炙熟，放葱白，芹菜一起炒。再加上胡椒，花椒，麻椒等香料。
叶蓁蓁发现铁屑楼的菜本身味道偏淡，但是香料像是不要钱一般用的很足，都快盖过食材本身的香气了。
她吃着特别，便想要柳依依坐下一起试试。
“你们俩也别傻站在一旁了，左右现下没别人，坐下来一块吃吧！”顺带还将裴望之的小厮还是书童叫上了。反正是她出钱，多叫个人没什么，此人驾车陪了一天，也是很累的。叶蓁蓁对听话的下人一向慷慨。
柳依依听见此话立马坐下，她早就盯着桌上没吃过的东西了！裴望之的随从还在犹豫，目光投向主子。
“叶小姐说一起吃你就坐下一块吧，别拘谨，大方些。”二人面带喜色，听话的坐下一块吃。
酒过三巡，叶蓁蓁有点微醺。铁屑楼的食物都是饼子，还有便是羊肉饭，格外顶饱。
她吃了几个饼子肚子就实了，便不再吃菜。觉得有些腻，酒便喝多了。
人一微醺话就变多，她开始对着裴望之碎碎念：“你看樊楼，灯火通明直至白昼，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就不能开一个像它那么热闹，那么大，生意那么好……的酒肆呢？汴京城人烟埠盛，繁华如斯，在这里的人怎么会不生出些许野心？”
“我想着……我慢慢来……努努力……是不是……也可以？我们女子也不一定比男子差不是吗？女子不能科考，可开酒肆可以。”
叶蓁蓁转过头对裴望之一笑，圆月高悬，河岸边灯火衬着她的脸忽明忽暗，裴望之这瞬间觉得美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他看到的那张脸，他只记得这个女孩半是迷惘半是坚定，眼眶蓄满了清泪欲落，又被她咬唇憋回去了，对着他璀璨一笑。
他看到了野心爬满的纯真，看到了笃定侵占的犹豫，看到了一往无前的懦弱。那么多种复杂又冲突的样子都集中在叶蓁蓁脸上，他竟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深究起来，他并不喜张口闭口钱财，有着满腹野心的俗气女子。可不知怎么了，对着叶蓁蓁他竟一点不觉俗气，甚至觉得此女子有点志气！真好！
回头细想之后，恍然大悟！定是被她那张脱俗的脸蛊惑了！
不该啊不该！美色误人！
只不过当下他没来得及细细揣摩，就被叶蓁蓁的斗志感染了。他郑重其事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好！有志气！等你开个大~清风楼邀我吃酒！”他的“大”字格外用力。
“好！那会儿裴兄已入中枢了吧？”叶蓁蓁双手一握抱拳道。
她知道裴望之此刻最想达成的便是进士及第入翰林院再入中枢，便顺道帮他一块说了。
“好！吾入中枢汝开酒肆，此杯敬叶兄！愿我们都能达成心中所想！”
“裴兄，来，喝！”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与尔同销万古愁~”
“还带这么接的？”
“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