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首先感觉到的是肩膀处火烧似的疼。

意识逐渐回笼，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些冷，像是寒风钻入骨髓，自内而外渗出的寒冷。

裴彦掀开眼皮，看到床边上的吊瓶，上面标着葡萄糖。目光左移，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和另一个人说些什么，后面还站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裴彦听力还未恢复，借着模糊漏过来几个字，拼拼凑凑，听了个大概，说的是什么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之类的话。

裴彦试着动了动胳膊，输液管碰到床栏，动静不大，却足够吸引在场四人的注意力。

医生最先上前，看了看仪器上显示的心跳和脉搏，确保病人无恙，又让护士换了一吊瓶生理盐水。

一个西装男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眼为首的男人，斟酌着语气说：“意识清醒，问题已经不大了。目前除了肩膀上的伤口感染，病人还有点营养不良。”

虽然他也弄不明白，眼前的裴先生有权有势，怎么家里还会有个饿得半死的人，甚至因为营养不良陷入重度昏迷。

裴彦倒是明白一点，但也不完全明白。毕竟三天前，他就因为肩膀上的伤口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救回来，然后又被这位裴先生晾在屋里活活饿昏过去。

如今再次被送来抢救，可见这位主人家多少有点大病，不想让他死，也不想让他四肢健全活着。

西装男看了眼半死不活的裴彦，有点迟疑：“裴先生，那接下来……”

裴先生却是不为所动：“你们看着办就是。”

裴彦气得直翻白眼，可他许久没有进水，嗓子干的冒火，又刚从昏迷中醒来，就算是骂街的状元，如今也憋不出来一个字。

裴先生似乎是确认完他还有一口气在，没有多做停留，领着人走了。

医生做完检查，也不知道如何安排这个不讨雇主喜欢的棘手病人，只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也离开了病房。

裴彦注射完一瓶生理盐水，又在护士的搀扶下喝了小半杯水，总算恢复了些，有力气做接下来的打算。

裴彦的所有记忆可以从三天前开始算起。

用医生的诊断来说，他受了枪伤，又被爆炸波及，最后因为磕到脑袋陷入昏迷。

至于这一磕究竟磕出了个什么，医生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说有轻微脑震荡，对于神经和意识方面的影响，还要观察患者本人后续情况。

裴先生只管他死活，对裴彦脑袋有没有出问题似乎并不在意，听到医生说可能出现短暂的解离性失忆，只不咸不淡递过来一眼，并未发表什么看法。

裴彦丢了记忆，只在昏迷中模糊听得有人喊他阿彦，至于姓甚名谁，又为什么会受枪伤，究竟是卷入恐怖袭击还是什么其他事件，却是再也记不起来了。

裴彦身体虚弱，坐了一会又开始发晕，三天前肩膀上的伤口至今未能愈合，反复发炎，中午医生又给他注射了一回抗生素。

裴先生应当是这里的主人，可裴彦却捉摸不透他心思，却知道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早晚得被折磨成残废。

护士注射完抗生素，被裴彦叫住。

裴彦先捡最不紧要的说起：“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了，我有些不太舒服，能开会儿窗户吗？”

女护士看他年纪轻轻，却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不由心生怜悯：“只能开一会儿窗，你现在身体不好，吹久了容易感冒。”

裴彦嗯了声：“谢谢你。”

女护士回了他一个微笑。

裴彦顺着打开一半的窗子，看到外面是一片林子，似乎不太有人烟的样子：“这里是医院？”

女护士：“也不算，这是私人……”

她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工作之外不该说的话，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下去。

目送护士离开，裴彦扶着床栏起身，挪到了窗边坐着。

看外面大概是初春或者晚秋天气，树木秃了一半，看起来有些萧瑟，吹过来的风也夹杂着寒意。

裴彦有点被冻到，没忍住咳嗽起来，他捏了捏袖子，靠在窗边闭上了眼。

***

下午裴彦便发了高烧。

裴含境来到病房的时候，正看到靠坐在床上的裴彦。

青年的脸颊因为发烧有些泛红，精神却是不错，看见是他，甚至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骰盅。

裴含境瞧着这个据说发烧四十度，已经神志不清的病患，不由拧了眉毛。

医生一时间也哑口无言，明明刚才还烧得半死不活，吓得他赶紧派人去请裴先生，生怕人一不小心折在了他这里，怎么眨眼间就生龙活虎，甚至反客为主起来。

裴彦没力气打太极，索性开门见山：“裴先生，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裴含境面上不辨喜怒，却也不曾打断。

裴彦把骰盅放到小桌上：“我想和您打个赌。”

对方的性子裴含境领教不止一回，如今他毫无还手之力，倒也不怕能翻出天来：“赌什么？”

裴彦道：“如果我赢了，晚上可以和您一起用餐吗？”

意料之外的奇怪要求。

裴含境并未直接答复：“你输了的话？”

裴彦思考片刻：“输了的话就再饿我三天。”

医生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在自己老板面前大放厥词，忍不住插话：“您现在身体极度缺乏营养，血糖已经过低，三天不进食可能会陷入昏迷，甚至脑死亡。”

裴彦恍若未闻，只是安静等着对方答复。

“可以。”裴含境应了下来，“怎么赌？”

裴彦道：“就来最简单的赌大小。三个骰子，我坐庄开骰，你来下注，点数之和大于10则为大，反之为小，怎么样。”

裴含境道：“我做庄家，你下注。”

裴彦从善如流：“没问题。”

裴彦心道，这位裴先生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今这一出，多少是有意让着他了。要知道，除非是专门制作的骰蛊，一般的骰子由于制作工艺原因，各面重量材质多少有些差异，赌局上那些把戏玩多了，骰子落点也能听出个大概来，况且他用一个下午把这三个骰蛊研究了个透彻。

裴含境接过骰盅，摇骰的手法可谓行云流水，期间不经意般问了一句：“听说你失忆了？”

裴彦面不改色胡扯：“三天前醒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叫做裴彦，不知和您是什么关系，但我一见您便觉得亲近，怕不是哪位远房的表亲。”

裴含境打断他：“别乱攀亲戚。”顿了顿又道，“该你下注了。”

裴彦：“那就赌小吧。”

打开骰盅，只见三颗骰子稳稳叠在一起，最上面稳稳落着个一点。

正是传说中的一柱擎天。

裴含境恭喜他道：“你赢了。”

裴彦怎么也没料想是这个结果，赢得一点都不开心，感情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对方却只当搁这逗小孩玩呢。

——却不知这个裴先生究竟什么一个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