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是大少爷回来了！”
“少爷！”
围成院子的篱笆上长了杂草，里面几栋小竹屋分落在各处，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门打开，露出一张张熟悉的脸。
修仙者不显年龄，所以眼前这些人外貌也没太大变化，白沐一个个辨认过去，眼眶愈发红了。
“这些年……你们还好吗？”
程诺的身体比当年好上太多，至少脸色不是当年那样无血色的苍白，即使穿着粗布麻衣抱着箩筐，淡然笑颜间依旧是昔日那位白家夫人。
“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白沐眨眨眼，将泪意硬生憋下去。
“白沐？你怎么……”
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白沐转身，一位十八九岁面容与程诺有三分相似的少女手上握着剑，直愣愣站在不远处，呆呆的。
少女很眼熟，是上辈白沐最熟悉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矮？”
白沐正酝酿着久别重逢的欢喜跟久违的兄长爱，听到这话一下哽住了。
“的确，”程诺这才注意到这点，摸摸白沐的头，“这么小一个，你妹妹都有你高了。”
白沐面无表情任揉，再也没给予白浴一个眼神。
“对了，云寒怎么样？”程诺突然问道。
“……”白沐低垂眼帘，正想说一句“不知道”，岂料白浴先是暴起了。
“那个兔崽子就是个白眼狼王八蛋！”她眼睫扑闪着，小嘴一张叭叭骂得停不下来。
“他不是这种人。”白沐忍了忍，还是憋不住打断道，说完又觉得语气怪怪的，欲盖弥彰又补了一句，“一句话三种动物，看把你能的。”
“什么……”白浴正要说什么，突然就闭了嘴，悻悻一笑，抱着剑扭头就跑。
白沐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僵了僵，慢慢转身，对上白霆峰一向没有表情的脸。
那种不言苟笑不怒自威的淡漠感一如当年。
白沐不自觉站直身，面容绷得更紧了。
“回来了。”白霆峰看着他，好一会，只说了这三个字。
白沐“嗯”了声，抿着唇，下意识错开对视的目光，像个做错事不敢面对大人的孩子。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在外面站着像什么话。来来，我们先进去。”程诺打断父子俩人的沉默对视，招呼着人进了最大的一间竹屋。沈家的那些属下都是遥遥打了招呼，目送着几人进屋。
“为何离开沈城来这种地方？”一进门白沐忍不住问道。
程诺看了眼白霆峰，叹了口气：“不得已啊。”
白霆峰是一直看着白沐，沉默好一会才道：“怎么才筑基？”
“……出了点意外。”反正封灵咒已经解除了，自己的模样跟修为又太不符合，白沐早就知道会有此一问，但回答时还是斟酌许久。
封灵咒的事情程诺听得是揪心担忧不已，听完后还一个劲问着身体如何如何；白霆峰脸色更严肃了，出去走一圈估计能吓哭三岁小朋友。
“你还是大意了。”白霆峰道。
白沐端坐着，点点头。
“我们离开沈城是因为当年被人寻仇上门，不得已为之。”白霆峰话题一转，突然道，“这个地方，是玖月长老带我们来的，说是外面有人在找我们，这里他们找不到，也不能随意离开。”
“至于这话真假，我不知道。”
白沐愕然抬头。
“玖月是白家的太上长老，这你知道吧。”说话的是程诺，她知道自己丈夫不善言语，于是接过话茬，“其实这个太上长老是由沈城白家第一位家主任命的。”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白家第一位家族是可以追溯到还在世俗界的时候，但加上一句沈城当前缀意义就不同了。众所周知，白家人是走上修行一途后才来到沈城扎根，而沈城白家第一个家主，说的就是白家第一个踏上仙途的那位修士。
“白家以前是世俗武林世家你应该知道吧，那位家主说是误打误撞踏进修仙一途，其实也是遇到贵人相助，至于这个贵人……”程诺看着白沐愈发瞪大的眼睛，又忍不住伸手揉揉头，“就是玖月长老。”
“这事只有历代家主才知道，”她看了看白霆峰，似是想到什么，轻笑了一下，“平日轻易不出现，你八岁那年长老突然出来给你测灵根时你爹都惊住了。”
白沐认真回忆着这个“惊住了”是怎样的“惊住了”，然而时间太久，只是隐约记得当年父亲行的一礼，至于神情……他真没注意。
“从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程诺笑着揉着他脑袋。
白沐垂着脑袋，余光瞥见白霆峰的神情，有些复杂，夹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很难说清是什么情绪，却再也不附当年的坚不可摧。
“我的剑比当年有长进多了，”白沐突然开口，直视着白霆峰，“爹，来指教一二？”
……
白沐在这里悠哉的过了几天，可能是分开太久了吧，第一天程诺就跟他说别修炼了陪她一段时间，白沐欣然答应，成天跟在母亲身边绕圈圈。白浴也在旁边凑热闹，成天抱怨练剑好辛苦好累人要废了。白霆峰知道竟然也没说什么，反而同样坐在一旁听着一家人有的没的絮絮叨叨一大堆。
要是穆云寒在就好了。白沐时不时会起这个念头。
他现在应该去凑钥匙开天葬了，原著中穆云寒可是在天葬成仙的，说不定下次见面对方身份就完全不同了……
“对了，怎么没看到玖月长老？”某一天，白沐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些时日，所有的白家人都一一去认过，然而走完这一个“白家村”他都没看到玖月。
按理说是玖月带白家人来这里的他本人也应该镇守在这里……
程诺编着竹篮的手一顿，淡淡道：“他出去处理些事情。”
白沐蹙眉，莫名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白家的人现在完全适应了世俗习性，日出而做日落而归，晨时踏着朝露扛着锄头去种地，暮时扛着锄头拎着猎物回来加餐。
这里灵力稀薄，他们也好像抛弃了曾经的修士身份，一个个学着世俗凡人过的还挺有滋有味。
“这样挺好。”程诺说，“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
白沐不太明白，程诺也没继续解释。
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很快过去，玖月回来了。
他的神色很憔悴，一回来就对白沐笑道：“吾带你去个地方。”
白沐不明，但还是老实跟上。玖月沉默半晌，突然道：“跟所有人告个别吧。”
于是稀里糊涂又莫名其妙的，一场告别仪式就开始了。
程诺抱着白沐，身体隐约抽搐着，一句句“孩子”带着哽咽声。白浴扁着嘴，没哭，但眼眶红红的，跟只兔子似的。
白霆峰大手摸着白沐的头，轻声道：“凡事都随着心意去做吧。”他说，“我一直以你为骄傲。”
临走前，玖月对白霆峰说：“这事一过，你们就能出去了。”
白霆峰沉默半晌，摇头郑重行了一礼，“不用了，不管事成与否，我们都不会离开这里。”
玖月也没有再劝。
走时没有用御剑飞行，玖月不知从哪抓回来两只灵兽，很温顺，跑起来也很稳。白沐坐在上面，摇遥朝身后望着，直到再也瞧不见熟悉的人。他抬头，问玖月。
“为什么他们这么伤心？”
“因为这是永别。”玖月道。
白沐倏然抬头。
玖月轻声安抚道：“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等事情结束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见白沐还是有些不明白，玖月叹声道：“就是你来的地方。”
一种无言的悚然感从脊背蔓延上来，白沐瞳孔骤缩，猛地抬头，“你！！”
玖月侧过头，目光直视前方，迎着光白沐有点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切都要结束了。”
……
塑神总部坐落在一处天堑断崖下，险要、隐蔽，一层云海是它的天然屏障，底下能侵蚀灵力的瘴气更是让人望之却步。
塑神的大殿就是修建在这里，来往者皆是低垂着头匆匆忙忙，身上的血气是怎样都洗不净的。昏暗的大殿内也是长年蔓延着一股血腥气，地上偶尔多一摊莫名的血痕或七零八落的四肢，不过来往此地的杀手对此都是目不斜视，漠不关心。
董子枕对穆云寒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斜靠在榻上，挥挥手让一群舞姬出去，目光在他身上悠悠转了圈才懒散地站起身，掏出铁块直接扔了过去。
“少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喏，东西给你。”
一番说辞全部白废，对方痛快到穆云寒有些诧异。
“怎么说你也是塑神的少主啊。”董子枕贴心解释道。
穆云寒摆弄着铁块，不置可否的态度看得董子枕一阵惊奇。
“知道塑神为何会认你为少主吗？”董子枕问道。
穆云寒并不好奇，“利用罢了。”
董子枕饶有趣味道：“你知道？”
穆云寒不答反问：“我只奇怪为何是我。”
什么父母说辞他一概不信。
“你是特别的。”董子枕意味不明地笑笑，“最最特别的那个。”他话锋一转，提醒道，“先别急着拼钥匙，待会到天葬入口再拼。”
“你带我去？”穆云寒手上动作一顿。
“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董子枕笑眯眯道，说着，他往外打了道传音符，数十个人齐刷刷出现在门口，清一色的化神修士。
“这些人应该够了吧。”
“你知道沈城白家的白沐吗？”穆云寒没有意见，只是跟着他离开大殿时突然想到一件事，冷不丁问道。
董子枕道：“那不是少主仇人吗？”
穆云寒：“我是怎么得罪他的？”
按理说这种私人问题董子枕不可能知道，没想到董子枕却真的回答了，还回答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少主忘了吗？六年前你易容成白沐的样子杀了一个化神修士的独子，后来那位修士花了大价钱请我们塑神出手杀尽白家。少主有所不知，塑神是只要出得起价就没有不接的活，所以……”
穆云寒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所以确实是深仇大恨。”董子枕笑着补充完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