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拾雾没照顾过这么大的孩子，可他会看眼色啊，虽说这么大的孩子也没啥心理活动，可是冷热还是能分辨的。
“手上都快起痱子了，也不知道身上该有多少……你们若是没带药，往西两条街有家吉祥医馆卖药，早去看看，不然小娘子这一身嫩肉算是要烂完了。”
陈拾雾一边抱着女娃娃喂她奶糕，一边略带一丝心疼地说，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遭罪了。
在场的几个侍女都很羞愧，她们光是忙着把小主子照顾好吃喝都废了全部精力，更何况还要确保不会有人认出她们，怎么还能想起来孩子和大人一样都是知冷知热的呢。
“多谢掌柜，这是一点心意。”为首的簪花女子递过一个精致的盒子，陈拾雾已经给小孩喂下一块奶糕，此刻正圈着她哄睡，一见到女子递过来的盒子，他眉头一跳。
“不用了，几位若是休整好就请快些离开吧，我们店里待会儿要歇息。”小哥儿把孩子小心翼翼交到对方手上，那盒子连看也没看就扭头离开了。
刚下楼，梁青就迎上去：“怎样，可出了什么大事？”
陈拾雾摆摆手，一直走到庭院中才继续说话：“没出什么事，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随手打赏金银的豪富人家，怎么侍女连小主人冷热都照顾不好。”
他只远远瞅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盒子木料做工十分昂贵，可能他这一间小店都抵不住这一只盒子，更遑论里面的东西了。
“也罢，今日进账的账目算出来没，赚了多少？”对于想不通的东西，小哥儿很快便抛之脑后，总的不干他事，还是算算账更有意思。
梁青想到先前算出来的数字，开心道：“有五十两！加上你收到的打赏，一共七十二两银子！”
对于这个数字，小哥儿虽然有些惊讶，可还是在估计范围内，毕竟今天除了现货，还订了很多客单。
他点心用料好，做工认真，故而定价也是很舍得，而定制的单子可比现货还要贵上一些，一上午五十两看着多，其实是七八天的销售额，所以也不算太显眼。
“下午天热，估计就没这么多人，对了，冰制好了吗？”陈拾雾问道。
梁青指着前方一处小屋子，“都做好了，就在那里面。以后这里最好别让不相干的人进出，今天乱糟糟的，有好几个贼眉鼠眼的人想往后院过来。”
不过都被他拦下来了。
两人进了小屋子，里面白花花的冰堆成大块，中间挖出来能放下铁盆的空隙，各色冰品镇在里面，好不清凉。
“真凉爽，等用完午时就把这些不干净的冰推出去放在屋檐下招揽，若是有人问了冰品再把单子递出去。”小哥儿摸摸冰块，抬头看向梁青。
梁青自然乐得答应，两人刚独处一会儿，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雨哥儿的叫声“吃饭啦！有羊汤！冷淘！”
两个偷闲的人从冰室里面出去，大堂里的帮工已经团团围坐，上面留着两个空位，一看就是给陈拾雾和梁青留的。
两人也不推辞，相视一笑落座了，立刻就有人端上吃食。
陈拾雾从早上忙了一上午，其实不大有胃口，分出一大半给梁青后才动筷子。
梁青和他不一样，忙碌之后只觉得饥肠辘辘，看小哥儿吃得散漫，实在不像是饿的样子也只能心里默默叹口气，转而把忧心化为动力努力干饭。
等用完了午食，几个人把冰架出去。还冒着冷气的冰块反射着白亮的日光，偶尔有行人眼被晃到，抬头一看却发现竟然是冰。
这酷热的天气，谁不为凉爽着迷，行人若是被那一大盆冰块诱进了店铺，也只能口袋空空的带着凉茶冰品等物出来。
“美极！”徐季云当着烈日策马而来，迎面就是一盆冰，还不待感受凉风送爽，就有人端给他一碗淋上蜜汁的冰屑。
徐小郎君急不可耐，三两口扒完了，还眼巴巴地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一碗不够解暑啊，梁青这人怎么不多派人送点。
看他巴巴望着的样子，作为厨子的陈拾雾吃笑，端来两“闽地大乱，朝廷派我爹暂去监管治灾。”徐季云神色严重，“青弟，我虽然不事农桑，却也知道本地多月一滴雨不下肯定影响粮收。”
梁青今日才隐隐听闻南方闹了水灾，却不知道真假，一看素来随性的徐季云这般作态也知道事情严重了。
“徐县、徐大人去了南方，朝廷会派人再来管理本县吧，到时候赈灾粮食肯定从别省征收，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思索道。
穿越至此半年名下产业只有那半山的果园，虽然丰收了，可水果到底不如粮食饱腹。
早知如此，就多买些耕地了，梁青心道。
他也不是为了发些难民财而种粮食，不过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罢了。
徐季云挠挠头，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青弟，这是我爹让我给你的伙食费，待会还有两车粮食送来。我娘带着哥嫂回外家了，我懒得奔波，就继续跟着你吧。”
梁青瞅着那锭金子，感受到了小哥儿先前的为难，连连推拒：“哪里需要这个，你我二人兄弟情分，不过是住一段时间，怎么能让兄长花钱。”
徐季云颇为不好意思地又递了递：“还是收着吧，家中长辈担忧我独自一人在外，又送来些人……”
些人？梁青只觉不妙，急忙跟着徐小郎君出去，只见外面站着十来个精壮汉子，一见到他们就齐声大叫：“小郎君好！梁郎君好！”
梁青：……不、他现在十分不好！
＊
柳安镇的一处二进小院。
金来赌坊的二掌柜正怒气冲冲地敲门：“要债也不让我去了，开赌坊也不让开了，你做了八品小官还能让我没了生计！”
“开门！主子可没说把赌坊关了！”二掌柜把门拍得啪啪作响，肥厚的手掌都红了也不在意。
终于。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文人拉开门：“噤言！都这般岁数了还孩子气，只不过是让你停几个月避避风头，闽地大灾，连圣上都不愿意斗鸡玩乐了，你也该懂事了。”
二掌柜冷哼一声，硬是推过这没二两肉的瘦弱文人，直接挤进屋里。
“那要怎么办，徐蔚都走了，先前来赌坊搜刮一通的仇我还记着呢。”
“放心，不会亏待你的，”文人安抚他，心中却暗暗嫌弃这个族弟成事不足，徐蔚献上曲辕犁和新式堆肥，朝廷虽然没有明面赏赐，可是却派他和唐尚书一同治灾。
唐启那老头子可是最会治灾调理安抚人心了，徐蔚跟着就是白捡了功劳。
“听说徐蔚离开了，主子把咱们的人运作过来。你这几天可不要找事，无论什么梁青梁红的，都先按下，事后再提。”
“反正徐蔚迟早升官，回头还不都是任你寻仇。”
文人耐心劝慰，二掌柜听进去了，也不再闹，而是盘算着怎么折磨最近给他下脸子的人，冷笑着离开了。
“对了，你若是有能找到那农书的渠道，还是尽量找找。不止朝廷要，主子们也需要。”临走前文人又问了一句：“打听出来曲辕犁是谁给徐蔚的么？”
“……还不知道。”二掌柜闷声闷气，他也迷惑了，听人说徐蔚还能献上更廉价的曲辕犁，可附近也不见徐家的庄子有动静，真是奇怪。
“那就多去寻，”文人道，“找到谁献上的，看看能不能用，这般才艺之人也是主上想网罗的。”
＊
梁青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打上他的注意了，正带着那群汉子去买粮食。
没办法，这么多张嘴，那两车粮食半个月都不够吃。
“林掌柜，粮价现在如何啊？”他打量着半新不旧的柜台，随口问道。
“梁郎君今天没和十五一起来呀，哎呀，这粮价还高着呢，等过两个月才能降下来，现在一斗一百二十文嘞。”掌柜笑眯眯道。
一百二十文，梁青盘算着价钱是有些贵了，可是也还合理，便问道：“林掌柜也知道闽地出事了吗？”
发须灰白的老头敲敲柜台，颇为不在意地说：“每隔几年蛮地都得发大水，也没见咱们这儿粮价多波动。郎君放心，今年天气是古怪，可前几年风调雨顺，今年也饿不死人嘞。”
竟然没人担心吗，梁青心道，总不能闽地每次水灾都能卷走几座城吧。
可他和林掌柜也只是泛泛之交，只提醒一句：“听说今年灾情特别严重，掌柜的是卖粮食的，若是遇见灾民又更危险几分，可是要小心的。”
“那老叟就多谢郎君关心了。”林掌柜拨弄着算盘，“承惠二十四两银子，十五这次怎么用的这么多粮食，莫不是要酿酒了。”
梁青讪笑，转过话头搪塞过去，临走前却忍不住又提了一句：“掌柜的还是要多加小心，饿极了的人可什么都不管。”
林掌柜笑笑，显然是并不当回事。
梁青也只能作罢，外面日头高照，晴了一个多月没有雨的天空蓝澄澄的。
“……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了。”梁青回来后对陈拾雾嘟囔，“不过这些人可不能吃白饭，正好最近旱了，挖挖水渠也是好的。”
听闻闽地的灾祸，小哥儿也是眉头皱了皱，“等你今日回去了，记得提醒村长叔他们，还有一个月稻子就能收了。最好先别卖，别贪了小便宜吃大亏。”
反正他是不准备卖掉粮食了，连带着店里买的点心也不准备做太废米面的，反正夏日嘛，多吃冰多吃牛羊乳也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