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动作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隐藏在墨镜下的双眼一直看他，面上带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次的测验，他们已经有意避开我了。”

“嗯。”寻舟眸色淡淡地看了眼地下通道那顶上，那儿被异种破开了个大洞，能直接让外界的光倾洒下来。

他站在光束的外围，只要伸手就能去触碰到。

“这种测验，你预计还有几次？”

“不知道，不过他们应该是从言谨那儿得到了些甜头，这次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寻舟抬手，接住那显现出的光束。掌心被光包裹着，真温暖啊！

寻薇告诉过他，这是丁达尔效应。他那时候没什么机会脱离控制，也无法看见光，总觉得很可惜。

那段至暗的时光里，除了寻薇之外，再没有另一个能拯救他的人。

可事实更加残酷，他的出现却是为了拯救别人，这真不公平。

寻舟嫉妒周渡，很嫉妒，嫉妒到发狂！

“他们找到了我的弱点。”他淡淡地说：“荆姐，这是第一次。我以为实验品要求他将我转换出去的时候，他会同意，结果并没有。异种的声音会刺激甚至是重伤人类的意识，他的意识遭到了重创。”

荆棘就看着他的背影，真的好孤独的一个人啊。

但她注定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晚些去找言谨，疗养舱能修复大概率的伤害，包括意识伤害。”

寻舟颔首，“嗯。荆姐，他可真讨厌。”

“这是应该的。”荆棘态度随意，推了推眼前的墨镜，给他细细分析，“上边只是为了测试实验，其目的不言而喻，接下来必须更加小心。仿生人极难分辨，且他们清除记忆的能力，虽然还在是测试中，但效果极为显著。虽然暂时只用异种做实验，还没有尝试人体实验，但大概率抽中的实验人会是基地的人。他是主人格，意识应该不会那么难恢复。你借这件事情先糊弄过合谈，下次约定好时间，直接要求他们，让言谨给你造个仿生人体。”

“嗯，等他醒了，我还得和他谈谈。”

荆棘看了好一会儿，转身要离开，正打算迈步之前，突然丢下一句，“这条通道要废了，待会你带两个靠谱的队员，把这漏洞给补上。这样漏风也不是个办法，一个人走夜路，难免会觉得脖子凉凉的。”

“嗯。”

荆棘离开的步子不快，至少对寻舟来说，她的声音没变化，“别想那么多，只是一个巧合而已。我不觉得周渡像是什么很谨慎的人，在我眼里，他还有些不够格，甚至比不上小栀。”

“荆姐，我已经开始怀疑了。”

他这一言，直接让荆棘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不解：“怀疑什么？”

“我真的不是因为药物紊乱，才产生出的副人格吗？”寻舟对这个问题十分迷茫，他也回身看荆棘，“我的活跃度很高，那项计划里除了我之外，就再没有看见别的人也发生诡异的变化。我时常怀疑，我的出现应该是被动的，不然为什么每次周渡一有危险，我就会被迫掌握他的身体控制权。”

荆棘：“现在有答案了吗？”

“有了。”寻舟点头，突然柔声道：“互利互惠的关系而已，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荆棘总觉得，他要说的话不应该是这一句，或许是出于没意思，也或许是处于隐瞒。不管是哪一种，荆棘都无所谓，她并不关心这个。

“异种横行的事情，高层切断了监控系统。”

寻舟：“嗯。”

“小舟，现在境地不同，除了自己，别相信任何人。”她站在那，只是透过墨镜与寻舟四目相对。因为触发封闭模式后，电力还没有恢复，她像是被黑暗包裹，也像是黑暗的使者，显得声音冷硬。

“包括周渡，他并不可靠。”

“……荆姐，或许我是不相信自己的。”可能是有寻舟的情绪渲染，周渡那张脸都柔和了几分。

荆棘突然有那么一种错觉，她好像在周渡的脸上看见了寻舟的影子。那个影子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但感觉他就在，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寻舟的全息形象是他脑海中构建的自己。在此刻，荆棘很想固执的认为，那就是他的身体，原本就应该存在的身体。

心中某种念头愈发强烈，仿佛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了。

“荆姐，他好像很相信我。”

荆棘错愕，“什么？”

“他意识受到重创的时候。”寻舟笑了笑，但是太过浅淡，可以忽略不计，“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我，小小的依赖了一下我的存在。也可能是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太强烈了，所以才选择相信我。我就像是，他处在绝境下冒出头来拯救他的第三人，那个带他走出困境的第三人。”

“第三人称综合症？”她的声音充满疑惑不解，像是并不认同寻舟所说的。

事实上，她确实也没打算认同，因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可笑。

非常可笑。

荆棘不懂寻舟在多愁善感什么，他的情绪起伏不大，情感却格外强烈。

虽然好奇，但是她实在不想窥探别人的心思，所以只是保持好奇，站在那原地看着他陶醉。

“我以为只是你的猜测，没想到你居然会相信这个。”荆棘突然就双手抱臂，好以闲暇地看他，等着他下一步的表演，“或许是沉睡的时间断断续续太久，让你苏醒后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你不觉得，你成为了他的挡箭牌吗？寻舟，你很不对劲。”

“……”

他说：“是吗？你说是，那可能就是吧。”

“灵官计划是你的意识帮他度过的，他虽然也有清醒过一瞬，但只有那么一瞬间。寻薇很看重你，可能是有平安的原因，但是你比周渡更优秀。你是独一无二的，要不是因为周渡……”

“荆姐，可我现在，只是周渡的副人格。”

荆棘：“……”

“寻薇帮过我的，我大概能知道一点。”他目光带上了些悲伤，声音也沉了下去，“我是依附周渡的身体诞生的意识。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危害他的意识。我总是在怀疑，我的存在是不单纯的。我可能真的是灵官计划里，某项没有放在明面上的实验。这种未知的存在，很可怕。我总是像个垂垂老矣的朽木，担心着，很珍惜平安度过的一分一秒。我贪恋活着，可能更多的是贪生怕死，但我只是想活着。荆姐，我没有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更害怕死亡。保护周渡，好像就这样成为了我的工作。我抢夺不了他的身体，只能像个寄生虫一样，寄宿在他体内。只要有人揭开我的秘密，我的生杀大权就被迫从周渡的手里转移到他人手上。”

“小舟，你只是诞生的不够完美。”

他说：“可怎么样，才算是完美呢？荆姐，我不是个善良的人格，我杀的流寇抵得上这个基地的所有人。我应该会是一个完美的刽子手，周渡的意识太干净了，这样衬得我很该死。我嫉妒他，讨厌他，想要抹杀他，但我现在却不得不依附他活着。我的存在，让他成为了一个极其矛盾的人物，只有这点能让我感觉到有一丝丝开心，但也只有一丝。”

荆棘蹙眉，这样的寻舟很不对劲。

这样深度的思考，是他从未表现出来过的，这不得不让荆棘警惕。

“他果然很讨厌。”寻舟突然后退一步，正好踏进那个异种捅破的大洞下，阳光能够倾洒下来的光圈里。

他舒适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暖意，浑身都舒服极了。

看，这就是光明正大站在光里的感觉。

感觉，真好。

“荆姐，谢谢你帮我。”他只是小小的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暖意，然后一脚又踏出光圈，脸上浅显的笑意深了一点。

他又说：“如果可以，能帮我将小栀平安送回去吗？”

荆棘没说话，只是象征性摇了摇头。

寻舟颔首，“我知道了。”

“虽然我们的做法不见得很好，但是比起联邦高层来说，简直是活菩萨。”荆棘冷笑，张口讽刺道：“但凡在此刻有任何罪恶感，都是在对不起以前那样痛苦的自己。我一样，你也一样。小舟，你不适合多愁善感，我也一样。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放在实验箱里观测的小白鼠，可现在我们正在被有密谋地圈在名为造福人类，实则却堪称丧心病狂的实验箱里。你还记得清除记忆的实验，主要是面向谁吗？”

寻舟眼睑微垂，没有回答她，但是答案已经在心中生成了。

她说：“是面对民众，而我们这些绝对能力者，只是测试的最后一环。只要尽数将我们毁灭，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们的存在将被永远抹去。一如两个多世纪前，那随着时间流逝而被人类模糊遗忘的历史。与之不同的是，我们微不足道，我们会死于消失的记忆，这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悄悄地死去，让我不甘心。我不妄想自己能拯救世界，只是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我只要活着。从十几年前的废墟里爬出来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存在。它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强烈，而现在到了它爆发的临界点。”

寻舟：“嗯，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确实很讨厌。”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顿了顿，又补上，“没脑子的人，总是让人讨厌的。”

他笑：“听说这叫厌蠢症。”

“大概是的。”

她又说：“听说，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这是个很适合等价交换的桥梁。”

“可能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吧，我也不太清楚。”寻舟晃晃神，突然又轻啧了一声，“有空再问吧，还有点时间。”

“希望和高层没关系，不然我能弄死他。”

看她脸上隐约透露出的认真，寻舟也只是笑了笑，很是耐人寻味。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