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慕低着头，叹了口气。生死她是一个人了，空落落的，没念想。

其实她知道，山海阁这么大，能找到什么？所谓的残骸，她害怕去看，她只是，或许，也不知道该去何处了。

她的九溪，她的家乡。她要回去，那就回去吧。

有什么可怕呢？她到临了，还是她自己。

袁慕踏着大步子走起来，似乎还听得见悠悠歌鸣，那是九溪的歌。

“远山净，清山明，月牙弯，月儿明……拂衣去，了无音，缘归处，是月明……”

慢慢的，袁慕的身影化成了透明的清风，在月下发着微微的光，好似一匹白缎，飘散而去。

沈越此时却走在一片白光之中，他觉得不太对。

“荧角，我们这样走不行。”沈越摇摇头，对自己有点生气。

那鲛人原来叫荧角，它摇摇鱼脑袋，“别去了。袁慕她……已经走了。”

沈越愣住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鲛人看着白光尽头，幽幽道：“人静月明孤乡远，天寒风清归舟停。”

原来鲛人也愁肠百结。

这世界，谁不是愁肠百结？

“她去哪里了？”沈越望着茫茫白雾，问道。

“不知道，可能回去她本来在的地方了吧。”荧角吐了吐泡泡，一个一个，幻出袁慕的模样。

“这是她说自己的家有多好看那回……”沈越看着泡泡的幻景说道。

“这是她哭那回，我记得她说她一定要回家……”

“这是……”沈越看着其中一个泡泡，想不起来这是哪一次。

“她被我关起来的时候，还说着，沈越小哥一定能找到她，一定会带她回家。”荧角道。

沈越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这个没担当的臭小鬼，如果能早一点回去就好了。至少让袁慕离开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沈越，你在怪自己吗？”荧角问，“你已经很尽力了，你知道吗？”

“我？”沈越的肩膀本来绷得紧紧的，可是此刻一下子松下来了。

“我护不住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重要之人，我一个都没护住，故土水深火热，我却还没找到办法解决……”沈越说着说着，似乎觉得奇怪，“我也只是一个凡人……”

他看着两手，血痕已经结痂，看上去有些狰狞。

荧角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那里有高高的山，洁白的云，如冰如雾的云水，无数鲛人在月夜唱着歌，是我的故国。我能理解袁慕想回家的心情。”

“不对……袁慕还没找到她的家，还没见到她家最后一眼，她不可能离开。”沈越忽然坚定道，“山海阁还藏着另一片鳞羽，我们赶紧去和我青姐汇合，赶往山海阁，说不定能同时找到袁慕的家和鳞羽！”

他这个人，太纠结，但是他又有些善良的愿望，不肯放弃。

沈越走了很久，一路没有风声，没有水流，只有白光融融地笼罩着他，他应该不知道怎么走，但是他却一步一步，走得很坚定，好像早就知道应该怎么走一般。

沈七芸在尽处摩挲着手里的莲花灯，天色暗了许多，一盏孤灯，显得更加清冷。

“主人，我们在这里等着，她们能找到吗？”绿衣婢女问道。

“没关系，她们一定会找到的。”沈七芸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屋檐，神色淡淡。

这里是浮光镇的天亮前夕，沈七芸在这守候三个时辰了。

算一算，沈曼青她们也该从幻境中出来了。

绿衣婢女手中的莲花雾不知何时，却多了一条金色的鲤鱼。

莲花雾是南疆古国遗留下来的圣物，一缕云雾缠绕如莲，可含纳天下千灵万宝。

“主人，小莲回莲花雾了。”

“嗯。好好照看，将房中的仙露为她点上疗伤。”

“是。”

那绿衣婢女话音一落，掐了个诀，身影瞬间消失了。

风忽然刮起，卷起一地烟尘，沈七芸微微一挡，金色的衣袖随风而动，露出一方绿色的衣角来。

那衣角微旧，显是旧年所穿。

“阿芸。”

沈越的声音传来时，沈七芸正摸着衣角发呆。她回过头去，露出一个笑来，可是眼角却带着泪。

“阿越。”

声音轻轻，飘在风里，散不开的暖意。

她还和从前一样，嘴角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只是这次，梨涡已浅。

“你怎么来到这里了？”沈越惯性地要伸手去握沈七芸的手——她的手一贯很凉，站在冷风里更甚——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僵在原地。

“你怎么来了？”他话音变冷。

沈越这个呆瓜。他常常会习惯性地忘记一些糟糕的事情，好像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他夜里睡觉的时候却常常会被惊醒，那些美梦其实都是他所不能实现的愿望，一个个找上门来，搅得他没有安宁。他真想拉着沈七芸的手说一句，你来了？这些日子不见，你过得还好吗？可是他怎么能说。他面前的人，带着南疆大军进犯他永山，烧尽山林与故人。

那些事情过得去吗？那些痛能忘记吗？那些回忆，不是他沈越想珍惜便珍惜的，毁去这一切美好的，不是他沈越。他原谅沈七芸，就无法原谅他自己。

只是，沈七芸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见过青姐了吗？”沈越不愿看她，眼直直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看过了。”沈七芸道，“在幻境里，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到。”所以见或不见，倒也没关系。

沈越不自觉地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

“阿越，你最近过得好吗？”沈七芸却在此时微笑着看着沈越，两人之间，不过两步距离。

“我很好。”沈越语速很快，话音落下的时候立即闭了嘴，那句“只是我很想你”也落回了肚里。

“我不好。”沈七芸仍然微笑着，眼角却泛了红。

“为什么？”沈越只是站在那里，手上握着剑，却觉得胸中一阵刺痛，眼角不自觉也泛了红。

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对沈七芸狠下心来，一声质问也说不出口，什么话听起来都是温柔。

“时间太长了，我不能见到自己的朋友，真的有些累了。”沈七芸脸上表情变了变，似乎很痛苦，却又转瞬间忍耐住，留作笑容。

“那是你的选择。”沈越的剑本该指向面前这个微笑里泛着苦意的人，可是他听得到沈七芸话语里的无助，他不忍心。

“你还和从前一样。温柔，纯粹。”沈七芸轻轻一点沈越的额头，沈越便身子一软，沉沉睡倒在沈七芸怀里。

此时，天上的月光柔和，好像看遍了大地上的聚散离分，早已淡然。

作者有话要说：袁慕吟唱的那段歌，我录成音频放在小破站，感兴趣可以听听

唱的不好别笑我

【『风清月明，故人无音』-哔哩哔哩】 https://b23.tv/unl3q6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