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角此时身上发着淡淡的蓝光，看起来似乎有些奇异，沈越倒是吃了一惊，似乎很惊讶荧角居然在这里，“你怎么……”沈越头有点疼，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小莲，我有件事想请教你。”荧角完全没管沈越的反应，“你可知道，梦境要如何破解？”

沈越挑了挑眉，小莲出了梦境，又再入梦境，必然知道其中的一些线索，只是沈七芸在这，难道不算偷机？

沈七芸此时却微微一笑，“你们聊吧，我先去镇上看看。”

沈越有些呆——这是怎么回事——却听得沈七芸叫他。

“阿越，你同我一起吧。我还从没和你一起逛过集市呢。”

沈越回头看了一眼荧角和小莲，两条发着柔光的小鱼正在说着什么，泡泡围绕着它们俩，隔开了所有的声音。

“好吧。”沈越点点头。

沈七芸在拿到南疆故信不久后便盲了双眼，不知是何故，沈越日日来看她还是不见好，两人便再没机会结伴出行。只是在这幻境之中，两人终于有机会一起行走山河间。

浮光镇此时静谧安静，正是黎明前夕，天边一道紫色的长云悠悠浮动，将夜空装点，余下的小星子淡淡地闪着光。

街道空荡，没什么店铺开门，只有零散一两家早餐店正在张罗，包子笼屉一摞摞，热腾腾的蒸气浮动成雾，显得格外温馨。

“阿越，我们去吃小笼包好吗？”沈七芸看向沈越。

沈越“嗯”了一声。

他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满肚子疑惑，纠结，不甘，此时变作无可奈何，缠绕着他。

他其实也很想和沈七芸一起，一起看看长街灯起，海潮月落。

“你最近怎么样？”沈越忽然问道。

沈七芸呆了一下，又是一笑，“很好。”

她转头看看沈越的脸，“上次见到你时，有些消瘦，这次好些。”

她的眼光里微微闪动，沈越不敢再看，可是又忍不住，仔细地感受，那双眼睛里传递的心情。

那是一种温馨又寂寥的感情，月光升起，却无声无息，好像海底一跃，只能浮沉。

黑暗和光明，同时在一个人的眼里闪烁，那是什么感觉？

沈越想起了袁慕，那是绝望和希望的共生，明明不可能，却必须为之的决心。

沈七芸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她的绝望，她的希望，都是什么？

是南疆古国的起死回生吗？

还是……

永山？

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心里的家呢？

沈越想起了过去的杜鹃花海，那个时候沈七芸还有机会再看一眼，而如今她虽然已经恢复，却再没机会看那花海。

她选择的，必将她拥有的覆灭，她的去路，必将踏碎她的来路。

她的矛盾，纠结，必将在无数日夜缠绕成永恒的噩梦，将她啃食殆尽。

而这一切的痛苦，必不可能在她活着的时候消失，只有她死，才会彻底解脱。

那种无望的诅咒，渗透进她人生的每一分，每一刻，直到她的每一句话，都有痛苦的痕印。

背弃本心，便构成原罪，必将消磨蹉跎尽生命的所有力气。

沈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想过，沈七芸面对的命运，究竟有多残酷。

“阿芸，这个梦境，是你特意编织的吧？”沈越问。

他其实幻想过很多次，也许这场幻梦不过是他所做的一个噩梦，他以为，或许第二天就会醒来，他会坐在淡淡木樨花香气飘荡的房间里，等着下山时淋过一阵濛濛细雨，清爽淋漓。雨中的花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他会细心挑选一盆最喜欢的，送去芸香院。他会再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叫他慢点走，慢点走，不要着急。

“我想过很多次，要怎么和你再见。”沈越慢慢说道，“只是我没想到，我们俩能好好说上话的时候，会是在这样一条长街上。

……

长街无灯，不能带你看人间烟火，长街无名，不能带你走遍青山绿水。我想过好多次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明明你的眼睛已经好了，可是我们却身在梦里。身在梦里也好，可是我却没办法，心无挂虑地和你走在一起。”

沈七芸只是静静抬头看着皎洁的夜色，星辰如灯，将她的眼眸也点亮。

她缓缓道：“我也想过，或许我永远沉浸在幻梦当中便好……你看，我现在来找你，与你散步，也是一场梦而已。美梦的话，你会微笑着拉着我的手，噩梦的话，你会拔剑刺向我。”

她抬头直直看向沈越的眼里，似乎在问，你怎么还不动手。

沈越忽然眼角一酸，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只是有一天，他从这梦境出去，他还是必须要面对那个最艰难的抉择。

他的剑，不会，也不能，永远在鞘。

如今月色未凉，夜色未央，何必，将一切痛苦提前？

沈越啊沈越，我说你什么好呢？

此时，沈七芸看着沈越，忽然柔柔地荡出一个笑来。

好险，好险，她的沈越，居然还在。

她为自己这点心思感到可笑，又实在不忍就这样放过。她已经失去很多了，她只想将其中最重要的那一点，那一段，留在手心——哪怕如流沙逝水——有何不可？

她沈七芸，难道便不能逃出命运的掌控，难道便不能顺她自己的心意，活一回么？

她的恨和爱，纠结回肠，只是这一刻，都化作泱泱流水，要解春寒消冰雪，直奔大江而去，不留任何遗憾与愁绪，让她午夜梦回，声声哀怨。

“今天，能不能陪我一起，看浮光镇的烟花？”沈七芸轻声问道，“听说，烟花叫浮光跃金，是浮光镇过去的大诗人留下的名字，他曾写下的诗句，我还记得，是‘红尘千丈催人老’……”

不如浮光醉影，江海听长啸。

沈越听到了，记得了，他跟自己说，或许不是红尘千丈催人老，而是浮生老尽红尘。当人的心老去，如同永山凋零的杜鹃花死而绝踪，红尘的面目，便不得不苍老失色，掀起的层层褶皱，无不向世人昭示着命运的无情。

用光阴雕刻的回忆，终究也会泛黄斑驳，化作飞尘。

这是他们的命运。

只是，总有人愿意执剑问天，誓死不服。

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老去的一天。时间在她们身上留下的，只是一日一日书写的厚重，一瞬又一瞬累积的宏力。

当命运宣告判决的一刻，她们才会迸发出最强的光彩，向命运显示人之刚强。

沈越看向天边，日色渐暖，金色的海浪开始向天空蔓延，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