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从门外走进来,脸色仍然苍白,只是比之前好些了。
沈曼青站起身,要扶住他,沈越只是微微摆手,道:
“山海阁秘境和琴山夺去的玉有渊源,我必须去。有人在等我去帮她……不,是我想去弥补我的遗憾,我的愧疚。”
沈越眼底微微泛着光,好像有一抹郁结的云,绕在他的眉间。
沈曼青没说话,只是慢慢把沈越牵到座位上。“先吃点东西,再出发。”
沈越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和这么多伙伴一起吃饭,竟然有些不习惯。他看看闻笛,又看看年年,模样清秀,生气灵动,和梦里有几分相似。
闻笛见了,便道:“沈越小哥,我是闻笛,这是年年。从前听曼青说起你,今日才算正式见了。身体可好些了?”
“嗯,多谢闻笛姑娘关心,好多了,只是你和我梦里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不禁想起了很多事。”沈越神色有些暗淡。
“这几日,沈越小哥都梦到了什么?”闻笛问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司马琅看了沈曼青一眼,两人也静静听着。
“山河异变,故人重逢,却是不复旧时。”沈越说了,又觉太沉重,转了音道,“不过,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我们还有改变的可能。”
他又将梦里所见,沈七芸,沈洛和南疆公主之事都说了。
“沈洛……他也在这梦境里,竟然和南疆公主有关系……”沈曼青思忖道,“牵连越多,我越有疑心……恐怕,接下来,我们要和自己人打打交道了。”
沈曼青想了很多遍的故乡,或许就要来到她眼前。
那些过去的人和事扑面而来的时候,未必都那么美好,尤其是在一场大劫过后。
沈曼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好像要触及到什么痛苦的边缘,只是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和什么人有关系,而越是想不通,她越是害怕,害怕,那最后的真相是她所不敢想,不能想的。
司马琅总是那副轻松的样子,他的沉重,埋藏在心里头,不让别人知道,可是沈曼青怎会不知?他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担忧,一丝关切,好像沈曼青在他身边已经待了多年,那种熟稔,又怎么会是梦境之后才形成的?
只是沈曼青又依恋这种感觉,她好像感到,自己的一切痛苦和不安,司马琅都可以稳稳接住,他强大的安心感,不仅来自于他的能力,还来自于他对于沈曼青的了解与尊重。那种信任的感觉,将沈曼青托得牢牢的,稳稳当当,似乎可以尽情欢笑与放肆,成长为她想要的样子,而不必有任何拘束。
司马琅给的,就是这种爱。
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葱和蒜,这样的令人不能忘记?
难道是前世有旧,特意来帮沈曼青度过这一劫?
这世上最大的痛苦,是失去自己。而失去故土,便是失去自己最糟糕的一环。
生于斯长于斯,将自己拔出这片土地时,掉下的血和肉,灵和魄,都嗡嗡作响,提醒着那曾经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痛苦的剥离,那种痛苦,在离开的多年以后仍然无可救药地在梦里反复敲门,阵阵声响弄得心酸胃痛,眼泪横流,只恨身无两翼,不得振翅而飞,更恨故土悠悠,沧桑更替,不复昔时面目。
沈曼青进入梦境之初,只是希望自己能快点找到破解梦境之法,只是想着,找到办法就能早点回家,只是后来梦境一长,她忽然发现,时过境迁,事情变得太多,故土不能永远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样子。浮光镇的诗人留下千百名篇,最后飘然远去,身形消融,而亲手将浮光镇送入繁荣的小莲,却已经被浮光镇的百姓忘记。人心改变,故人远去,故土如何还是故土?
袁慕的苦,是她想回去,却无处可去了。
而沈曼青的苦,是她回去了,一切却都变了。
沈七芸的苦又是什么呢?
她的故土究竟是哪里?
天上悠悠一轮圆月,此时华满无暇,却映照着地上的世人,缺失流离,无所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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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曼青一行人启程前往琴山。
琴山极美,落英遍地,红花胜火,熙熙攘攘的花团简直和赛诗会一般热闹,只是却不闻一声鸟啼。
“曼青,不闻鸟鸣,事有异常。”司马琅将手中扇子一甩,扇子边缘刺出利刃来。
“是啊,我刚将雄黄粉布下,如有异常,也好及时提醒。”闻笛道,将一个黄色小囊收入袖中。
年年这时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竟然装着灰绿色的小蛊虫。
沈越问道:“年年,这是蛊虫吗?”他奇怪,年年看起来不像是南疆来的,怎么会驾驭蛊虫?
“对,这是阿酒姐姐给我的,她上次还教了我用法,这次,我要用夹夹蛊虫,将阿酒姐姐找回来。”年年皱着眉头,将蛊虫放出,“阿酒姐姐不在,都没人和我吵架,没人和我抢吃的了。真是寂寞……”
沈曼青和沈越都沉默了,司马琅和闻笛却噗嗤一声笑了。
“夹夹,你好好看看,闻闻,阿酒姐姐藏在哪里?”年年摸了摸蛊虫绿色的背,这次没那么黏糊了。
“咕叽咕叽……”蛊虫发出了欢快的声音,好像很振作似的。
“不会吧,阿酒不是魂魄被人收进玉里了吗?蛊虫怎么还能闻到阿酒的味道?”沈越疑惑。
闻笛道,“我想,或许是那人接触过阿酒的什么贴身之物,留下了气味也不一定。说起来,当时那玉竟是放在何处?”
“那玉本在我身上,只是那一日我拿给阿酒端详,还未来得及收回,便听得阿越的事,没想到被琴山女贼抢去。琴山女贼会用玉,和南疆必脱不了关系。”沈曼青有些愤然。
“不,我想,应该不是她会用玉,而是那玉和阿酒有渊源,或者说,是阿酒的体质……”闻笛慢慢思忖着道。
司马琅反应过来,“闻笛姑娘是说,玉在接触阿酒的那刻,便和阿酒产生了共振,说是阿酒被困在玉中,其实应该说,她或许是回到了玉中?”
沈曼青和沈越都是一惊。
回到玉中……阿酒究竟在这出梦境里扮演什么角色?
她和沈七芸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咱们想的太多了,既然阿酒就在这琴山之中,干脆将玉和阿酒一同找回,去南疆搞个清楚。”沈曼青冷静道。
想太多则乱,事在眼前,先做再想吧。
沈曼青说完,却听得琴山风起四啸,紧接着一阵天外之音传来:
“何方宵小,敢来我琴山造次?”声音威肃,和那日听到的锐利女声正是同一人。
沈曼青朗声道:“山主莫惊,我们是浮光镇来的旅人,因丢失了一样东西,特来琴山寻找。”
那女人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道:“什么东西?”
沈曼青道:“玉器!”
此时,却听得一阵衣袂翻飞之声,簌簌树叶声响,转眼间沈曼青一行人面前走来一个红衣女人。
“玉器?你们是那日客栈里的人吧?”她眼眉高挑,红色的细线沿着眼尾延伸到鬓角,看起来妖娆凌厉,此时她红衣猎猎,双手抱胸,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正是,那日你和那女贼将我们的玉盗去,我们是来讨还的。”司马琅笑吟吟道。
“好!开门见山,我喜欢!”那女人张狂一笑,眉眼弯弯,好似新月。
她一把搭住沈曼青的肩膀,“美人,跟我一同进寨子喝酒聊聊天,边喝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