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湛匆匆赶回，脸上带着不甘和伤痕。但好在伤痕并不严重，也好好做过处理，仅在脸上留下一条嫩红色的伤疤。

琇莹看见姜湛狼狈的样子，急急走上前去，想要询问情况。

姜湛对自己去南岭的事情缄口不言，只出言让师姐师弟们放心，寒暄一会儿后，像见了猫的老鼠一般，赶往玄门复命。

琇莹担忧姜湛的情况，不知该如何宽慰。金鳞见状主动跟在姜湛后，神色自然地跟姜师兄聊天。好在姜湛没有拒绝金鳞的好意，稍稍让琇莹放下心。

见此情形，琇莹反而感到自己无处可去，失落地去听渊泉长老讲经说法，顺便等金鳞返回，想要打听消息。

头一次，琇莹听课听得昏昏欲睡，眯起眼睛准备打盹。

与知道自己离魂症前相比，琇莹感觉得到自己的修为时高时低，体内灵气要么突然空虚，要么水满则溢，当下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修为的深浅。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1）……琇莹——作为穹苍弟子，你为师门的晚生后辈解释此句。”渊泉长老本好好念着经文，突然点出坐在后面昏昏沉沉的琇莹。

琇莹被突然点到，愣神片刻，脑袋里冒出长老刚刚所念的经文，稍稍回忆后，答道：

“一个是盛水的碗满，一个是锻剑锋利，无论其中一者，皆是过犹不及，碗装不下自然会溢出，剑即使磨得锋利也会逐渐钝化。若是修行中不抑制贪念，过度贪婪索取、追名逐利，最后便是碗里的水难保，锋利的剑也会被破坏，最终陷入空手而归的困境。”

“那你说，以穹苍的修行之法修行，能悟大道吗？”

此问若是放在以前，琇莹绝对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此刻她一惊，瞪大眼睛，才开口说道：“穹苍以与妖邪对抗护佑苍生为修行之路，弟子认为，这碗足够大，这剑还不够锋利，反而能更进一步！”

渊泉听后，薄唇微抿，笑道：“果然与以前不同。琇莹，你想要扛起这份责任，便需要足够的力量。但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够！”

琇莹点头道：“那弟子便不断修行，必定能扛起这份责任。”

此刻经堂鸦雀无声，渊泉神色不变，一向微扬的嘴角慢慢收紧，最后说道：“今日课到此，众弟子可退下。”说完，渊泉长老飘然离去，徒留一群弟子面面相觑。

不少弟子听完琇莹所说，围在琇莹身边求解所学课业的疑惑。琇莹耐心地一一作答，启发不少弟子，最后师弟师妹们欣然离去。

课后，琇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此刻天色渐暗，不少弟子已经返回房间休息。她想起明日的比武，又想起自己刚刚对这渊泉长老所说的话，心绪不宁地往练武台方向走去。

琇莹本想等着金鳞，结果一直到讲坛整天的课散都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正在琇莹胡思乱想间，昏暗的树影间突然窜出一人，差点撞到琇莹。

琇莹往后连退几步，看到雪白衣衫上缀着淡淡的花枝，阵阵花香侵入脑内。琇莹还以为自己又要晕过去，赶紧念起招魂咒术。

李棠见自己险些撞倒人，收起手中的折扇入怀，立刻向琇莹道歉。

琇莹缓过神，鼻尖萦绕的梨花香不去，入眼便看到谪仙般的男子，淡淡的花香亦是来自于此人。琇莹赶紧甩手将手上的法术撤下，紧张地站在立在原地。

“不好意思，惊吓到姑娘。”李棠见琇莹久久未动，轻声道，连声音都如春风一般温和香暖。

琇莹环视四周，不见林天聆，回礼后疑惑地问道：“天聆没跟你一起？”

李棠面露不好意思，道：“在下正是在找天聆，初来乍到，找着找着不小心就迷了路。”

“我一路来也不曾见过她，”琇莹稍稍回忆，“无妨。天聆自小在穹苍长大，应是不会迷路。可能只是贪玩。如今天色已黑，仙友如此在乱走乱逛会被长老误会，您可回去稍作等待，我速派弟子去寻找。”

李棠脸上虽然担忧未除，但明显松一口气，道：“多谢……仙友。”见到琇莹呼来巡夜的弟子，李棠终于放下心返回居所。

安排完事情，琇莹来到练武台，远远看到长风正苦练剑术，比起以前御剑术、结剑阵，长风如今已经能凌空飞剑，化实为虚。

长风从来都是穹苍第一的剑术天才，自小修行的时候悟性就比同辈弟子强，剑术的精进速度奇快。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原本的剑术天才却发现有灵法悟性差的毛病，门派内最简单的附灵剑法长风都无法学会。

“大师姐也来练剑？”长风打完一整套招式后，向琇莹道。

琇莹点头，走上台，问：“你的灵法变得比以前强，对战竹苍明，你可有信心？”

长风收起剑，摇头道：“难。与他交手多次，都探不出他的深浅。若说法术，我自不敌。再说剑术，我很难讨巧，他几乎毫无破绽……”

琇莹听得出长风的纠结为难，回忆起当时两人的切磋，道：“我看他只守不攻，会不会是不知道如何进攻？”

“我看他更像是寻找一击致命的时候。”长风不同意。

“上次我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根本不像是会进攻的样子。”琇莹皱起眉头。

长风神情突然轻松，问：“大师姐的意思是更希望我来当长老？”

“当然！”琇莹不假思索地说，“我觉得你来当长老总比苍明会让我舒服点。”

长风垂眸，继续问：“大师姐不想当长老吗？”

“……当然。”琇莹短暂停顿，“功遂身退，天之道也（2）……或许我并不适合成为穹苍长老。”

长风低垂的眼皮下眼珠子不停颤动。沉默一会儿后，他揉着眼睛，语气柔和地说道：“大师姐怎么会不适合呢。我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掌门他们不愿意让竹苍明来坐渊苍长老之位，才把我推出来的。”

“长风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既然掌门和长老们都同意让你竞争长老，便是对你的肯定。”琇莹宽慰道。

长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还没定呢。”

琇莹垂头一笑，道：“要是你当上长老，能帮师姐一个忙吗？”

“大师姐请讲！”长风笑着。

“请您收炎红火燚为入穹苍。”琇莹也笑着。

听见大师姐的请求，长风面色惊讶，点点头，道：“就按琇莹姐姐所说。若是以后大师姐成为穹苍的长老，这位炎红火燚姑娘就还给姐姐，你自己来教。”

琇莹忽地愁眉不展，但嘴角还是扯出笑意：“好啊。”

“姐姐！”长风似乎很是高兴，“你已经有好几年没有陪我练剑，明天就要比武，今天陪我吧！”

“我可能……”

琇莹还未说出口的话被长风打断。长风抬手剑柄自然出现在手中，落剑正立，大声说道：“就像我入门前那天一样，琇莹姐姐要陪我练一晚上的剑！”

“琇莹姐姐”……

“姐姐”……

这些小师弟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琇莹想起小时候一群师弟们跟在身后要糖吃的讨打模样。明明自己都还没吃上糖……

“哈哈。我看你小子讨打——”琇莹释然，挥臂转腕，佩剑自然出现在手上。

两人战前行礼，同时提剑上步，一时间剑影交错，不分高下。

深夜，琇莹已是汗如雨下，喘着粗气看着对面的长风，道：“再来！”

长风看出大师姐已经精疲力尽，便道：“已过子时，明早还要早起比武，不如大师姐先回去休息，恢复体力也好力抗强敌？”

琇莹甩掉脸上地汗水，摇头道：“再来——”

长风瞬间不知所措，但还是在琇莹的催促下，提剑上前再与姐姐一较高下。

这次长风度量着琇莹的一招一式，谨慎地反击，原本凌厉地进攻，渐渐转为被动防守。长剑相接，琇莹执剑前刺，长风横剑力挡，两人攻守之势变得如苍明与长风切磋时一般。

见此，琇莹已经想通，捻诀飞剑，踏剑乘风翻至长风身后，用出自己的刚学的招魂咒术，用阴鬼之风将毫无防备地长风强行推出练武台。佩剑落地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再次，长风纵身跃上高台，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琇莹姐姐。

琇莹露出得逞的笑容，直起身体，道：“长风可看清楚？出其不意，一击制胜！”说完，琇莹猛得大笑出声，这次是今晚她第一次胜长风。

“琇莹姐姐……”长风看着从未如此大笑的琇莹，神色担忧，“刚才那招从哪里学来的？”

琇莹止住笑，两眼泛泪，道：“为求自保，我自己学的九霄凌云的招魂术。”

长风沉默不语，径直走到琇莹面前，说道：“明日，长风一定会战胜竹苍明！”

看着长风愈发坚定的眼神，琇莹抹掉眼下的泪水，疲累地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休息，长风你自己看着办。”

转身时琇莹两眼发黑，强撑着精神往回走。

“无论如何说，我绝不会让姐姐失望……”

琇莹身形一顿，继续往回走，哪怕听不见后面的话语，也知是长风已经心志坚定的话语。

明日的比试，琇莹仰观天空，星宿虽有鳞云遮挡，但等待云散开后，星光熠熠，于银河中闪闪放光。

作者有话要说：（1）、（2）均出自《道德经》第九章。讲的是人要适可而止，功成身退。否则会水满则溢，过刚易折，物极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