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奶茶店里依旧人来人往。原木风的装潢配上橘色灯光，看起来温馨又热闹。

钟暾步入店门，径直向着里间的角落走去，没几步就望见了不远处微微垂着的熟悉侧脸。

一张小小的圆木桌，桌面放着两个卡其色纸杯，一张白纸，一个平板。程如箦右手两指夹着笔，左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纸页，像在发呆，又像在认真思考。

暖色灯光使她的轮廓更加柔美，一种安谧而朦胧的氛围笼罩着她，将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钟暾在距离她两步外的过道旁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好一阵，心底生出一团轻盈的幸福喟叹，无声地呼了口气。见她毫无反应，无奈笑笑，走近了，在她身旁空着的小凳子上坐下。

两个纸杯都插好了吸管，一杯青山栀雨，一杯蜂蜜柚子茶。温热，无糖。

钟暾坐下后，看着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头发好像变长了。”

明明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一起，分开半小时再见却像久别重逢。

“呃?”程如箦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看钟暾，脸上自然地流露出笑意，复又低头审视垂在身前的发尾，认真思考了一下，征求钟暾的意见:“那要剪短一点吗？”

“不要。”钟暾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满意地微眯起眼睛。

睡在一起时，她总是和程如箦枕着同一个枕头。偶尔她会在睡前将她们耳后的长发各自分出一绺，发梢处稍稍缠绕编织，再用小头绳扎住。

程如箦由着她玩，大多数时间，钟暾在她这里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除了生理期吃冰淇淋。

这样的仪式感使钟暾获得了一种名为“结发为妻妻”的满足感，却也给她带去真切的痛感——枕边人的睡相实在不敢恭维，睡着后时而会翻来翻去，迫使钟暾在半睡半醒之间也要随她一起翻覆，身体始终与她保持紧贴。

但是抛去睡梦中被头皮传来的痛感惊醒不提，其实这样，还挺浪漫的……钟暾乐此不疲。

所以，女朋友的头发长一点是好事，这样就有更多活动空间了。

今天是四月二号，后天是清明假期，她今晚没有回家。或许今年也同往年一样，假期里每天都在家待着。不同的是，今年有人陪着自己了。

眼前霎时浮现出她们坐在窗边，泡一壶热花茶，晒着太阳依偎着看书的情景。

想到这里钟暾眉眼弯弯，顺手拿过吸管完好的那一杯，轻吸了一口。淡淡的栀子花香，微甜。

“美女久等了哦，我自罚一杯。”

程如箦用气声轻笑了一下，松开笔，手指捏捏她的耳垂。

享受着突如其来的亲昵，钟暾舒服地眯了眯眼，用脸蹭蹭程如箦的手。她瞥见蜂蜜柚子茶被咬扁的吸管，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安定感。

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她发现了更多以往不曾见过的程如箦。除了喜欢捡树叶、咬吸管，她还有在上床前对手机和手消毒的小习惯；睡不着时用脚趾在自己脚背上写字让自己猜；半夜醒来整个人软得一塌糊涂，一定要将手放在自己的左边山丘上才肯继续睡；偶尔睡觉会像猫一样蜷成一团缩进自己怀里，这时有机会听见她的梦呓、她细微的呼噜声。

只有自己才能看见听见，独属于自己的箦箦。

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发现，像一场充满未知神秘的探索旅行。钟暾很期待，也做好了迎接并包容她所有样子的准备。

如此，她才觉得彼此的生命连接处被嵌入一枚枚楔键，牢牢地将她们固定在了一起。

她端过那杯蜂蜜柚子茶，眼带笑意地看了看吸管，随即凑到唇边抿住吸了一口，几丝清甜入喉。

是心理作用吗？女朋友喝过的，好像更甜。就是，有点吸不上来……

“我没怎么等，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程如箦松开手重新拿起笔，看见钟暾正努力嘬着自己的那一杯，些微疑问的脸霎时染上羞赧。

刚刚边想事情边喝，吸管好像还被咬破了。蜂蜜柚子茶里有果粒，大概率会堵住吸管。

“要不……换根吸管?”程如箦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白纸，小声问她。

“不用，就，就这个……”钟暾跟吸管较上劲了。

“哦……”程如箦撇开头，装作一本正经地开始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没多久钟暾将蜂蜜柚子茶重新推到她面前，一看，吸管口被钟暾咬成了矩形。

钟·维修师·暾看起来得意极了，唇角掀起大大的弧度。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支着下巴，抬眼巴巴地望着程如箦，像是在等待表扬。黑眼珠圆圆的，清澈水亮。眉毛平顺整齐，程如箦周末帮她略微修过，显出几分俊逸。

程如箦垂下视线看她时，就见她眼底漾起笑纹，层叠地泛着波光。嘴角勾上去就放不下来了，笑起来软软的、乖乖的，还有点憨憨。

脑海里无端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形容词「委屈又无辜」「天然无公害」。

她有些情难自禁，伸手摸摸那张漂亮白净的脸，满眼怜惜:“钟儿，你看起来好像一颗有机小白菜……”

这形容出乎钟暾意料，但她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点合理。毕竟，她女朋友的脑回路就是这样清奇。所以她没问自己为什么像一颗小白菜，只是狡黠地弯了弯眼睛，回敬道:“那你就是一只有机小白猪咯。”

“诶?”程如箦歪着头，稍稍睁大了眼睛，有些懵懵地看着钟暾。

“是谁把我这颗小白菜吃了啊？”钟暾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像小猫等待不期而至的毛线球一样目光炯炯。程如箦与她一对视，她眼里转瞬之间便燃起温柔的火苗，有奔涌的热血裹挟着盘旋在心底的深情文字从心脏一路淌过全身，使她熨帖舒适，又有些跃跃欲试。

但她什么也没做，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趴着，抬眼看她，只有唇角的笑意绽放不息。

程如箦与她对视良久，一种失重感越来越清晰，到最后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身处云端。

她想起在有些夜里，她们贴紧彼此、气息紊乱、耳语呢喃时的失重感。

下意识地对比着此刻，很难说她更偏爱哪一种感觉。但她明白，爱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而最终所求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失重感。

沉溺在恋人的爱意里，不知身在何处的失重感。

*

“之前跟王教授简短聊了聊，参观了一下实验室，我想再考虑下，然后就过来了。”钟暾没忘记程如箦刚刚的问题，直起身子，将椅子拉得离她更近了些，又重新趴在桌面抬眼专注地仰望她。

校内比赛她们团队得了一等奖，孔晟推荐她去王教授的实验室。

“你想去吗？”程如箦被她看得脸有些烫，移开了视线。

“唔……可去可不去吧?虽然孔晟推荐我去，但是大一加入实验室会不会太早了。”见她躲闪，钟暾语气也变得轻轻的。

“以后想做科研的话，现在进实验室也可以……”程如箦手指摩挲着下巴，垂眼看了看钟暾又漫不经心地望向别处。

她表情犹豫了一瞬，嘴唇翕动，眨了眨眼，话题就此结束。

“还有呢？”钟暾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没事，想去就去吧。你再忙，总不至于夜不归宿吧?”程如箦笑，食指蜷起，刮刮钟暾的鼻梁，用柔和的语气掩藏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温热的指节刮过，钟暾眼神突然也闪烁起来，抿抿唇，还偷偷吞咽了下。

她暗自后悔，就不该让程小四在这等自己。现在要是在灯火昏黑……适合接吻的湖边，就好了。

想到这她快速地扫了眼女朋友的侧脸，有些委屈地蹙起了眉，鼻间轻呼出一道幽怨气流。

“怎么了？”程如箦微微俯身查看突然变得有些颓丧的脸，声音温柔得像今天的暖风。

钟暾闷闷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垂下长睫，两根手指像小人走路一样踱到程如箦手边，捏住她的食指，一点一点挪到自己跟前，然后将她的指腹轻轻贴上了自己的唇。

程如箦手指一颤，条件反射地微屈起来。

“没洗手呢……”她四下看看，而后凑近钟暾，小声提醒她。

“哦……”回应软软的、乖乖的，行动上却南辕北辙地再次吻了吻她的指腹。

程如箦被她吻得身心一阵酥麻，眼神深深地注视着支在桌面的脑袋，努力抑制住俯身吻她的冲动，只剩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小动作，钟暾由此生出些得逞后的小得意，脸上泛起痴笑。

片刻后她缓口气，终于直起身子，手却没放开。将脑袋靠在程如箦肩头的同时，牵着的手顺势轻轻搭在自己腿上。

“你一直不来问我，那我只好主动坦白，争取从宽处理了……”

“什么？”程如箦随口问道，心里却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昨天晚上，你来接我的时候，孔晟跟我一起从工训楼出来，我感觉你后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他最近对我有点太热情了，我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推荐他所在的实验室，我有些犹豫。但是也不光是因为他，还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还没想好以后想做什么。”

“像你说过的，我们尊重别人的想法，坚持自己的选择。我会跟他保持距离，但是关于实验室的事，我想还是以我们自己的意愿为基准好吗？”

程如箦听得很清楚，钟暾说的是“我们”。她点点头。

钟暾稍稍安心了些，与她十指相扣，继续说下去。

“一整天你都不来问问我，我心里总有点不安。所以我说出来就是想让你知情，希望你不要误会……”

“嗯，我知道。”程如箦紧了紧指缝间的手指，点点头，“我看见了。”

“你果然看见了，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钟暾嘟嘟囔囔，语气染上些微不满，说完轻轻地叹气。

“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程如箦真诚地道歉，“昨晚看见他突然把手搭在你肩上我就很生气，但是你马上躲开了他，我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生气了。你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很尴尬。如果你不是我女朋友，我可能还会觉得他有点惨，会同情他一下的。”

“可是，你是。”程如箦微微低头，看两人紧握的手，拇指抚着钟暾的指节，“我那时发现，我对你的占有欲强烈到了有些……可能是有些过分的地步，恨不得在你们中间竖起一面玻璃墙，连他的衣服都不要碰到你，甚至不要呼吸相同的空气……”

“钟儿，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令人窒息?所以过后我反思，就觉得自己应该放松点。你都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不应该还那么小气地让你跟其他人划清界限。这是对你的双重伤害——既代表我不信任你，又损害了你的正常社交。”

“所以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想问的了，我就没有问。”

她转头，目光望向店外，将残余的那一点怅惘也丢入黑夜。

在外人看来，钟暾确如太阳般耀眼，无论是家庭条件、自身能力，还是显而易见的身高颜值，都是很吸引人的。她们在一起大半个月，钟暾已经拒绝了两位追求者。

果然是春天到了吗？程如箦在心底发笑。这次她感同身受地理解了那晚她们做到一半被电话打断，她在钟暾眼里看见的迷茫。

钟暾从她肩上抬起头，看她眼神发直有些怔忡的样子，心疼地皱起了眉，咬着内唇半晌没做声。手指上传来的温热指腹的摩挲感，提醒着她，身旁人对她一以贯之的包容。

“下次不要一个人消化了，不要自己说服自己好吗。情侣之间不能单方面自我开解，郁结的多了，就会积重难返。你理解我，和我作为你女朋友有必要跟你解释并不冲突，在感情方面，我不希望对你有秘密。”

想了想，她补充道:“我以后也会及时跟你报备的。”

“嗯……”程如箦拇指停顿了一瞬，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是你抛给我的，不管是直球还是旋球，我都可以接住。”

“……好。”她发觉钟暾这学期球技是有进步了。

“还有，”钟暾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的，“如果是对我，占有欲可以更强一点……因为我只属于你。”

耳朵被湿热气流吹拂，程如箦突然感到身体也热起来，心跳更快了。她没有转头看钟暾，随手抓过一杯，低头无言地吸了一大口。

青山栀雨好甜。

钟暾看着她微红的耳朵和侧脸，喉咙开始有些滞涩，心也难受起来。好像被人捆绑住，用羽毛挠遍全身，明明痒得要命却无能为力。

她想起什么，低头拉开书包翻找，车钥匙果然在里面。

快速将程如箦写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白纸和笔，还有平板收入书包里，钟暾牵起她的手往店外走。

“要回去了吗？”程如箦由她牵着，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嗯。我们回家。”

“你不是说今晚不回……”

“到了你就知道了。”

“啊？那我——”

“陪我好吗?”

“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甜一章?女大学生谈恋爱，爱写

心急火燎回家干嘛呢？

（坏了我成周更作者了，还这么晚了，我不秃头谁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