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隔音很不错，饶是江黎儿屏息静气，也只听到几个模糊的词句。
什么“父子不和”、“不可能低头”、“为大理寺效力”，听得江黎儿一头雾水。
上次送欧阳朔回府，他和他父亲也不像不和，反倒是一派父慈子孝、阖家幸福的温馨气氛。
“咚咚咚”
“客官，您的菜来了！”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江黎儿忙回到桌前正襟危坐，没让他看出异样。
再度贴到墙上时，隔壁两人已经换了个话题，似乎提到了“襄窑”。
江黎儿心头一凛，因出神而微张的唇瓣闭合抿起。
隔壁两人大约不是来吃饭的，商议片刻后便响起了开门声。
江黎儿神情恍惚地坐回位置上，却见桌上饭菜丝毫未动。
她有些不好意思，摸到筷子后问梁长歌：“怎么样？好吃吗？”
“嗯，好吃。”梁长歌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拿起筷子道，“他家的什锦鸡很是有名，快尝一尝。”
说着，他夹了一块鸡肉放在江黎儿碗里。
“好。”
江黎儿接受了他善意的谎言，尝了一口后点点头：“果然不错。”
“那就多吃点。”梁长歌温声道。
他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她与那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是何关系。
但对方不愿多说，他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毕竟他们也不算朋友，只是一起开画坊的合伙人罢了。
这顿饭比之前他们一起吃过的所有加起来都贵，可两人皆是味同嚼蜡。
回到桃源斋时，人已寥寥，伙计们正在打扫卫生准备打烊。
梁长歌去柜台后打算盘记账，江黎儿则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发呆。
“今日的账目算好了，不如我念给你听？”梁长歌拿着账本过来，坐在她身边。
江黎儿满不在乎地摆手：“你算好就成了，再读一遍怪麻烦的。”
梁长歌将账本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数次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小江，你从酒楼回来便一直魂不守舍，可是心中有事？”
“我……”江黎儿脑海中各种思绪杂乱如麻，不知从何开口。
梁长歌见她面带纠结，又善解人意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你烦恼，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毕竟……”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江黎儿的表情，“毕竟我们是朋友。”
“嗯！一定！”江黎儿用力点头。
见状，梁长歌释然一笑，又见店中客人已走空，他道：“天色不早，你一个人怕是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去吧？”
“不用麻烦。”江黎儿从椅子上跳下来连连摆手，“我一个瞎子，天黑不黑的，对我没什么影响。”
说着，江黎儿便拄着拐杖往外快步走去，逃也似的，像是生怕梁长歌追上来。
梁长歌无奈，只好将人送出门外，目送她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了画坊。
然而，江黎儿虽嘴上说无妨，心里却怕得要死。
街上灯火熄灭大半，她为了隐匿行踪，还要专门挑人少的路走，静谧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人“沙沙”的脚步声。
一阵冷风吹过，江黎儿打了个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眼看着离双丰园越来越近，江黎儿不由得雀跃起来，背后那种阴恻恻的感觉也消散不少。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她口中不停念叨着，眼睛紧盯虚掩着的后门，后门门缝泄露出隐约的光亮。
突然，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从暗处的墙角冒出，挡住了四周唯一的光。
“啊啊啊——”江黎儿连忙急刹车，吓得向后趔趄。
“是我。”对方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以免她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江黎儿认出欧阳朔的声音，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但刚安心了没一会儿，她又撇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江黎儿闻到一点混合在皂荚味之间的咸味。
平日里淡然处之的男人，此时气息有些紊乱。
她情不自禁地抬眸望去。
可灯火昏暗，连欧阳朔身上的红衣尚且看不清楚，更遑论确认他脸上是否有汗水。
“我……”欧阳朔迟疑，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见对方犹豫，江黎儿心里更堵，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抬脚准备绕开他回家:
“算了，咱们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来同你道别。”
欧阳朔收回空了的手，没有再度拉住她，而是站在原地，语气也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江黎儿立刻想起今日在酒楼偷听到的话，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哦，欧阳大人一路顺风。”她假笑着挥挥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还得去上……咳，当值。”
欧阳朔点点头让开路：“多谢。”
闻言，江黎儿脸上假笑也绷不住了，她闭眼抿唇，经过欧阳朔身边的时候，很想抓着他的衣领用力摇晃，问他是不是听不出自己在阴阳怪气。
“江姑娘，你身份不可暴露，还是小心为好。”
身后传来欧阳朔的劝告，江黎儿脚步一顿，她不确定对方是否撞见了自己“浮冬画师”的身份，却也没心情深思，敷衍地应了一声。
后门门内挂着一盏灯笼，梁北仓蹲在墙根抓头发，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她回来后面色一喜，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门外。
“欧阳大人大约还没走远。”江黎儿道，“门我给你留着，你若有事可去寻他。”
梁北仓却摇头：“小的无事，只是欧阳少爷上门拜访见您迟迟没有回来，又遍寻未果，所以有些担心。”
江黎儿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门外只余一个暗红色的背影。
“嗯，我知道了。”江黎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天色不早，回屋吧。”
好不容易适应了古人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江黎儿今夜却又失眠了。
她瞪着窗外灰白的月亮，一双圆目中积郁难纾。
第二日，江黎儿不出意外地顶着两只黑眼圈去了工部。
她无精打采地翻着记册，将发生过坍塌事故的矿场及其位置抄录下来，满满两页纸上，有几处黄石矿被朱笔圈画出来。
【宿主，若你半月内再不进行下一步任务，复明进度将会重置。】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
江黎儿拍拍手下纸张：“我这不正努力着呢。”
“古代技术不发达，矿难频发也属正常，但这几种矿场的坍塌事故，未免也太频繁了。”
江黎儿目光落在“罗关城”三个字上，指尖在桌案上敲了又敲。
散职之后，江黎儿回到家去了江氏屋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化妆品”帮江氏“易容”。
加深了眼窝，重新勾画眉形和唇鼻，原本一团和气的眉眼添了几分凌厉，倒有几分铁娘子的意思。
“娘，待会儿你换上我前几天买的那件靛色衣裙。”江黎儿满意地看着江氏的妆容，“还有您藏在妆奁匣子里的首饰也拿出来，换下这些木钗铜镯吧。”
见江氏坐在梳妆台前面露迟疑，江黎儿哭笑不得：“从前女儿没钱，如今咱们发达了，送您的首饰怎么还舍不得戴呢？”
想了想，她又道：“若是您不喜欢那些，我再带您去挑新的。”
“别……”江氏连忙摆手，心疼道，“你爹爹没了，娘又不能赚钱，你一个女儿家赚钱不容易，所以想着都攒起来，以后留给你当嫁妆。”
说着，江氏忍不住红了眼眶，江黎儿心口也酸酸的。
“女儿这不是就要带娘亲去赚大钱了吗？”江黎儿拉着她的手，将她腕上破旧的铜镯取下来，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玉镯帮她戴上。
母女两人丢下梁北仓三人在家，一起从后门离开去了桃源斋。
今日生意虽不像昨日那般红火，但也算不错。
梁长歌昨日就知道江黎儿要将母亲带来店里帮忙，一早站在门口等着。
他远远地看到一老一少相携而来，快步上前去迎两人。
“晚辈梁长歌，见过江夫人。”梁长歌恭敬施礼，热切地引路。
因着有江黎儿提前嘱咐，江氏面对着梁长歌并未露怯，淡然交谈。
“长歌不必如此客气。”江黎儿遣散伙计，朝江氏使了个眼色。
江氏心领神会，道：“老身本姓郭，贤侄唤我一声郭姨就好。”
古代女子从父从夫从子，嫁人后便失去了自己的姓氏，甚至原主江黎儿的记忆中都没有江氏的本姓，还是江黎儿问了才知晓，江氏本姓郭，单名一个芺。
芺，是一种可使用的草。
正说着，三人来到店内，梁长歌便唤来几个伙计：“这位是浮冬画师的母亲，姓郭，也是桃源斋的老板，今日起便专门负责颜料的售卖。”
伙计们纷纷行礼问好，口称郭老板，倒让郭芺有些紧张。
江黎儿偷偷捏了捏郭芺的手腕，同梁长歌一起带她熟悉店面。
“晌午的时候杜老板把临摹的神兽图送来一册，你看看。”梁长歌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她，“我瞧着一般，拟态却无神韵。”
昨晚才交代梁长歌将神兽图送去，才一上午的功夫就临摹全部临摹出来了？
江黎儿接过翻了翻，抿唇点点头：“画师很用心，却有些过于用力了。”
看笔触，每一张图都出自不同的画师之手，短时间内找了十多个画师，看来杜衡麒也是上了心的。
江黎儿放下册子，思索片刻后又道：“今晚我回去重画一册，明日你替我送去给杜老板，让他找人刻在木板上，用以拓印。”
“此法甚好。”梁长歌惊喜不已，但想到对方白日里似乎有其他事要忙，又担忧地望向她，“一晚上画一册，岂非要通宵？”
江黎儿却嘿嘿一笑：“没关系。”我可以上班的时候摸鱼画。
三人又在店里逛了逛，梁长歌提起想在后面放一张床，晚上便直接睡在这里，省得来回奔波。
江黎儿自然不会拒绝，不过想到他家里还有个卧病的弟弟，关切道：“若是如此，令弟不就无人照顾了？”
“他……”梁长歌少见地满脸愁色，“刚能下地，便不顾我劝阻执意离京，也不告诉我要去哪里，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