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城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沈月清佯装不经意提起宋家,问宋微星要不要回家看看,正好将帖子送上门。
少年窝在窗户边的沙发上画图,一手拿着画本,一手捏着炭笔。听到沈月清这么问,他先是皱起眉头,然后将手上画板放到一边,才不情不愿地说:“后天吧。”
宋家那对无良夫妻和小白莲弟弟,宋微星想到他们就头疼。
许是觉得沈月清废了,沈家最后会落进沈云初口袋里,宋妈对沈云初的态度异常热络。宋微星每次回家,她便明里暗里让宋微星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见识浅短,说话又难听。宋微星总是没听两句脸色就黑得不行,然后被宋妈和宋爸指着鼻子骂。
如此几次,宋微星也就不爱回宋家。
宋家自认为有宋尧抓着沈云初就能高枕无忧,对于这个讨人厌的大儿子,那是能少见就少见。
宋微星也是乐得不用应付那对无良夫妻,从没主动在沈月清面前主动提起宋家。
只是订婚宴毕竟是大事,就算里子闹得再不好看,明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
见宋微星一脸不乐意模样,沈月清想到从前听到关于宋家偏心老二的传闻,不免替宋微星感到不平。
他点点桌面,说:“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宋微星抬眸,先是疑惑地瞥了一眼沈月清。见对方一脸认真,一副有正事要说的模样,这才穿上鞋凑上去。
“什么事?”
“你爸妈对你很重要?”
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宋微星眨眨眼,“啊”了一声。
沈月清只好将问题重申一遍。
宋家那对夫妻对宋微星的态度,即便少年回答重要,沈月清也没打算改变决定。问一嘴,只是确定是否需要给他做思想工作。
“他们给予我生命,又嫌弃地将我丢给爷爷。每年只有在新年那几天我才能见到他们,其他节日总是用忙推脱。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可以跟在他们身边,而我一年都见不到他们几次,每回看到我,也没有一个笑脸,仿佛只有弟弟才是他们的孩子一般。”宋微星眨眨眼,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讨论一个不相关的人和事,平淡且无知觉,“爷爷怕我伤心,总是给他们找借口。但是眼神骗不了人,他们不爱我,且恨我。十九年来,或许只有去年才觉得我有点用处。怎么说呢,他们给予我生命,对我不闻不问,最后用我换取一份利益,算两清了。”
真正算两清从来不是将原身送给沈月清,而是原身死在手术台上,那对夫妻明明早有察觉,却选择漠视。
宋微星在看书时,看过好几次关于原身的内心剖白。
作者似乎很喜欢将配角的内心拎出来描写,写他怨毒,写他妒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刻画出宋尧有多纯洁无瑕,有多天真善良。
可真要算起来,原身错在哪里?
错在不该嫉妒父母只爱弟弟?每回过年都在心底期盼父母能给自己一个微笑?还是错在被沈云初吊着,对他予取予求,造成宋尧误会,导致他们的感情一波三折?
随着宋微星留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时常能梦到有关原身的事件。那些梦境中,让他最不能接受就是——原身死在手术台上后,宋尧用着自己哥哥的器官,在发现原身死亡真相后,边哭边问沈云初:“你害死我哥,我身上用着他的器官,以后你会不会想起他,觉得愧对他,然后透过我看他。如果会这样,我宁愿不要他的器官。”
至于宋爸宋妈,在听说宋尧哭到吐后,直接飞到燕京,一起哄着双眼红肿的宋尧。
梦里那对夫妻是怎么安慰宋尧的,宋微星不太记得,只记得其中一句话是这样说:“尧尧,你哥能帮到你,也不枉他投生到我们宋家。”
也是从这个梦以后,宋微星回宋家大闹一场,使得宋妈消停几天。
回想起这些,宋微星脸色才有变化,眸子里是化不开的寒冰。
沈月清第一次直白感受到宋微星对宋家的情感,看着少年淡漠的模样。他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
轮椅在羊毛毯上发出轻微声响,站在书桌边的少年的手被人轻轻拍了拍,对方用最笨拙的方式企图抚平他的心情。
“你要是不想,宋家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
他们要是不来,那戏还怎么唱!
宋微星当即就摇头拒绝:“不行,帖子还是要送。”话音一转,又说,“不过我这两天扭伤脚,不方便出门。”
沈月清会意,“嗯”一声说:“伤得很重,起码一个月下不来床,晚点我让人把帖子送过去。”
说完又追加一句:“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接下来的一个月,宋同学得乖乖待在家里。”
这人胡说八道的能力,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宋微星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好,回到沙发上画稿子时,顺手给画上小人戴上皇冠。
一小时后,画得入神的宋微星没注意到身边多出一个人,直到沈月清出声他才慌乱抬头。
少年眼里映出沈月清的模样,脸上还留着少许惊慌失措。
沈月清嘴角上扬,抬手隔空比着他的画重复一遍:“在画我?”
宋微星也没否认,而是将画板竖起,正对着沈月清问:“像吗?”
气质有八分像,只不过□□人多少有点可爱,不太符合沈月清的形象。
“很像。”沈月清眼尾都染上笑意,指着空白位置提意见,“不过单调了点,在这里画个沙发,再添个小人。”
宋微星听懂他话里意思,脸上微热,挑眉应:“想得挺美。”
说完将东西一收,也不管沈月清,转身回房间。
在床上躺十几分钟,宋微星将画板又摸出来,按照沈月清的建议,在空白位置勾画起来。
构图时是按照两个人来分布,因此加上一个小人以后,画面才完整活跃起来。
*
送帖子的保镖是下午两点回到老宅,一下车就进书房和沈月清汇报结果。
那对夫妻在收到帖子以后,脸色又黄又绿。要不是宋明远还保持着理智,先一步开口,恐怕他老婆就要作死质问保镖沈月清是什么意思。
听完保镖汇报,沈月清没什么表情地挥挥手,示意保镖出去。
等到书房就剩他自己,才拨通秘书电话下达命令。
宋家既然压宝,总是要让他们觉得压的宝是真宝,才能让他们孤注一掷。
做完这些,沈月清才驱使着轮椅去找宋微星。
少年自从午饭过后就待在房间里,此刻正躺在床上玩游戏,见沈月清进来,也没分出一分眼神。
沈月清十分没有眼力见地凑上前,将平板从少年手里抽出:“天天闷在床上,容易生病。”
宋微星一手撑在床上借力,另一手轻松将平板夺回,有理有据反驳:“我脚伤很严重,需要静养,起码一个月不能下床。”
直接将早上的借口“合理”利用,望着沈月清的眼眸里写着——你就说是不是。
沈月清也不和他争论腿伤问题,只淡淡道:“那医生有没有告诉你,静养不能玩游戏。”
说着伸手又要去抢平板,被宋微星闪身躲过去。
少年护着平板,理直气壮:“没有。”
“那现在有了。”
“……”
什么鬼。
你是医生吗,还现在有。
宋微星脸上写满嫌弃,皱着眉赶人:“你工作都处理完了?这么闲,来找我麻烦。”
沈月清一噎,长叹一口气,声音低迷:“本来想送你礼物,没想到宋同学眼里只有游戏。”
宋微星:“……”
他们这段塑料感情,除去特殊节日,居然还能收到礼物?
或许是少年脸上的质疑太明显,沈月清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平时礼物送太少,不然怎么对方这副表情。
以他们塑料感情来说,沈月清送礼物不算少。抛去节日和生日,每回出差回来,他都会给少年带礼物,有时候是一样,有时候几样。
价格均不低于七位数。
他将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打算忽略少年脸上神情,慢吞吞说:“宋同学现在有时间和我出去看看礼物?”
宋微星想也没想地拒绝:“没时间。”
沈月清:“不想也得想。”
“……”
礼物早就定制好,今早才加急让人送上门,用来哄少年开心的小玩意。结果宋微星的情绪调整得非常快,没等到沈月清的礼物派上用场,人就将不愉快抛到脑后。
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心大。
礼物放在书房角落,用红色绒布盖着,是个长方体,比宋微星还要高一个脑袋。
少年上前,一把揭开红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台娃娃机。
宋微星瞳孔微动,眼里划过一丝惊喜。
在踏入娱乐圈,拿到第一笔工资后,宋微星在公园娃娃机上抓了一小时娃娃。
虽然什么都没抓到,但依旧满足。
看似空手而归的一小时,弥补了他童年缺憾。
“要不要试试?”沈月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将一袋游戏币递到宋微星手边。
沉甸甸一袋,数不清有多少游戏币。
宋微星喉咙发干,扭头问身边人:“怎么会想着买这种东西。”
沈月清笑笑没解释,而是将抓在手中唯一的一枚游戏币投入机子,偏头催促少年:“试试。”
“咚” 一声响,机子启动。
宋微星一手按在机器边角,另一手操作爪子抓取物品。
娃娃机里放的不是娃娃,而是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子没有被调试过的原因,第一个币很顺利抓到一个巴掌大的礼盒。
娃娃机里的礼物都是沈月清亲自挑选,自从几个月前发现宋微星喜欢抓娃娃,但每次都把抓到的娃娃送人以后,沈月清就在着手安排娃娃机和礼物。
原本是打算订婚宴结束送给宋微星,没想到今天提前派上用场。
“拆开看看。”他轻声催促。
宋微星掂量着盒子重量,有点轻。
他狐疑地看了沈月清一眼,小心拆开盒子包装。
丝绒盒子里装着一对钻石袖扣,拇指大。
有钱人送礼物的花样真多。
宋微星想,偏头用目光问沈月清。
后者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喜欢吗?不喜欢可以重新抓。”
宋微星往里又投几枚硬币,只是他的运气似乎在第一次抓取时用完,连续六次后才又抓到一个礼物。
比起刚刚的礼盒要大一点,也要更重。
打开是条皮带。
连续拿了两件礼物,宋微星收手不再抓。
“一天抓一个,到订婚宴前正好抓完。”沈月清冷不丁说。
算算时间还有将近两个月。
宋微星掂着手里的两份礼物,估测娃娃机里面的礼物起码值九位数。
是他在现实世界勤勤恳恳数年都赚不到的数额!
这份礼物有点过于贵重,他们的塑料婚姻好像还不值得对方给自己花这么多钱。
宋微星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沈月清只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地提醒:“人和卡都是你的,你在怀疑什么?”
副卡是给了,但是人?
宋微星反应几秒,才瞪大双眼,下一秒双手环胸一脸警惕地盯着沈月清。
难怪这么大方,感情他是要睡我!!!!
转念又想:我居然这么值钱。
“你在想什么。”沈月清捏捏眉心,望着宋微星多变的神情问。
你踏马都要睡我了,还问我想什么?
宋微星没好气地瞪了沈月清一眼,思考把礼物还给他,能不能避免被睡。
好像不能。
就算今天不睡,订婚宴后也得睡。
宋微星一脸便秘神情,深呼吸一口气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们还没领证……”
沈月清点头,决定等他年龄一到就带他去领证。毕竟少年提起好几次,十分在意的样子。
结果少年下一句话让他大跌眼镜。
“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婚前睡一张床上已经是我最大底线。”所以某些行为,现在不行。
“噗呲。”沈月清没忍住笑出声,并且越来越放肆,最后笑得眼尾沁出泪花,缓好久才问一脸蒙圈的少年:“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宋微星:“……”
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人的宋微星满脸通红,犟嘴:“我才没想,你别瞎想。”
沈月清停下笑,伸手揩去眼角泪水:“你没想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宋微星本就尴尬,更加不想和对方在这里说绕口令,将礼物往怀里一揣,理不直气也壮:“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礼物已经拿了,我要回房间养病。静养!你没事少来打扰我。”
少年人脸皮薄,要面子。
沈月清点点头,没将人逼得太紧。
宋微星回到房间后直奔浴室,打开洗手台上的手龙头,捧着冷水就往脸上泼。
来回五六次以后,脸上温度才稍稍降下去。
他抬头,望着镜子中面色红润的自己,低声骂了一句,抬手又往脸上拘上一捧水。
额前碎发长到耳垂,被水打湿后贴在脸上。宋微星抬手将头发撩开,用洗面巾擦拭干净水珠,单手扶额,为自己刚刚想歪而感到丢脸。
沈月清刚刚笑成那样,得怎样想自己啊。
宋微星烦躁地抓一把头发,嫌弃过长的头发碍事。加上丢脸,硬生生将念头往头发上面引,逼着自己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只是想不到几秒,念头又会不自觉转到刚刚的画面上,以至于他回到房间都半小时了,脸上温度迟迟没有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