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三年一次的测灵仪式。

高台上，少年将贴在水晶石上的手收起，原先还光芒大盛的测灵水晶逐渐黯淡下去。

负责记录水晶信息的测灵官坐在一旁，略带讶异地读出自己所看到的信息。

“墨玄，骨龄十六岁，灵力……黄阶九级！”

此言一出，周遭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墨家的年轻子弟们围坐在测灵台下，交头接耳了起来。

来自外家的女子由衷叹道：“十六岁到了黄阶九级，这是什么修炼速度啊！”

灵力评级分为天地玄黄四大阶，每一阶中又分九个等级，在灵界中，许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突破黄级到玄阶的门槛。十六岁修至黄阶巅峰，说一句顶级天才也不为过。

坐在最前面的公子哥不屑极了：“切，灵力修得快有个屁用，还不是个废物？”

外家女子不解：“为何说他是废物？”

测灵官接下来的话回答了这位外家子弟的疑惑，他略带惋惜地说道：“图腾，依旧是无。”

顿时嘘声四起。那名外家子弟也恍然大悟：难怪其他人道这少年是废物，连安身立命的图腾都没有，灵力修炼得再高有何用处？

灵界中，若有婴儿出生，第一件事绝不是看孩子是男是女，而是看孩子身上有没有特殊的刺青，刺青又是何形状。

这刺青，便是灵界人称为“图腾”的神物，它是灵界人与生俱来的异能，颜色愈深，离要害越近，图腾的力量越强。灵力则是后天修炼得来的力量，起到辅助图腾的作用。

图腾不同，所代表的异能也有所不同，更有高下之分。比如墨家，传承的便是灵界独一无二的【水墨】图腾，墨家家主更是当今屈指可数的天阶强者，连皇室都要忌惮几分。

在灵界，强横的图腾代表着力量与权柄，若有谁没有图腾，空有灵力，便注定是无法开刃的宝剑，中看不中用。

大家族的亲传子弟中，所传承到的图腾有强有弱，正常，可像墨玄这般天生无图腾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墨家之耻了。

公子哥嗤笑，他故意提高了声音，道：“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独眼龙，瞎子，残废！”

恰在这时，得到结果的少年转过了身。

他长着一张清俊秀美的脸，虽还带着青涩，但已足够让外家女子失神片刻。美中不足的是，少年左眼处缠绕着洁白的绷带，正如公子哥说的那样，是个残废。

面对这无情的宣告，少年却是神色淡然，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他缓步走下高台，一头齐肩短发被风吹得凌乱，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冷漠凌厉的气质如同霜寒的利刃，在一众夹杂着嘲弄与同情的视线中，劈开一条生人勿近的道。

外家女子不由得在心里惋惜起来。

【好俊俏的小少爷，可惜……】

外家女子不知道的是，她心中这句话已随着其他人嘈杂的心声一同，落入了少年耳朵中。

难得听到正面评价，墨玄不经意地往女子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对方正小心翼翼地附和着嘲笑的话语，幸灾乐祸的做派已完美地融入了墨家子弟。

墨玄对此倒是早已司空见惯，作为一个“废物”，习惯嘲笑与奚落是必修课。

他没有图腾，但这读心的能力若是说出去，应当也足够令人惊讶，同时也将为他引来无数追杀——没有任何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尤其是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对于一个能够读心的人来说，要和一堆嘴上聒噪，心里更吵的人类呆在一起，无疑是一种酷刑了。

他想离开，只不过有人不让他如愿。方才带头嘲讽的公子哥站起身，提着扇子往墨玄前头一拦，笑道：“表弟，别急着走啊，奶奶有话要我带给你。”

墨玄抬眼看他。

不用他说，墨玄已经从他心声里读取了所谓要紧的话——今日午时三刻，与墨玄有婚约的溧阳公主将大驾光临，对方要求墨玄必须到场迎接。

墨玄与这位公主乃是指腹为婚，与对方素未谋面，只是，他的废物之名早已传遍中域贵族之间，对方想必也有所耳闻。

溧阳公主不仅身份高贵，更是传承了皇室的顶级图腾【午火】，是年轻一代赫赫有名的天才。

无人相信这位天之骄子会真的和一个废物成婚。

皇室更是从未提到过履行婚约的事宜，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忽然提出要来拜访，绝不是好的信号。

“墨竹，你还测不测灵？”

站在高台上的测灵官高声道，声音里已然带了些不耐烦。作为小辈的墨竹自然不敢与族中长老呛声，恶狠狠地剜了墨玄一眼后，便迫不及待上台去了。

【好好看看有图腾的天才是什么样子的，废物】

【公主是来退婚的吧！这样的好事凭什么轮到那个残废？】

好事？墨玄在心里冷笑，他不这么认为。他自然不会如墨竹的意，在台下乖乖地看着，其他人都聚焦于墨竹的测灵结果，无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墨玄走到了墨府的花园中，正是严冬，园中栽种的红梅迎着寒风，开得正盛。

雪染红梅，暗香盈袖。本是一派好风景，墨玄却无心欣赏。

穿过梅林，少年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坐在自己平日修炼的蒲团之上，他迟迟无法进入修炼灵力的状态。

墨玄早已接受了自己没有图腾的事实，只是难免会为此神伤：别人都有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我没有？

因心中烦躁难忍，墨玄草率结束了今日的修行。他打算出去走走，让自己重新静下来。

今日是测灵日，府中聒噪烦人的家伙都聚在测灵台处，府里安静得很。只不过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多久，刚走到墨府门口，墨玄便听到一阵凄楚的哭声。

“家父因病去世，家中贫寒，小女子孤苦无依，在此卖身葬父，但求好心人出手相助，小女子必将当牛做马，偿还大恩。”

循声望去，有一女子浑身缟素，跪在墨府对面，声泪俱下，单薄的身躯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她身后躺着一具被破烂草席裹着的尸体，旁边竖着一面大旗，上边写着“卖身葬父”四个潦草的大字。

墨玄：“……”

他很久没见过这么老套的戏码了。

他觉得无趣，收回目光时，冷不丁地与那女子视线相撞。顿时，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蛮不讲理地冲撞进了墨玄的耳中。

【卖身葬父啦，走过路过别错过啊，尤其是墨府的家人们】

墨玄停住了脚步。

按常理说，人们心声的音色会与本来的声音一致，刚刚涌入他心间的声音虽然清透，却显然是男人的嗓音。

而且这古怪的腔调，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墨玄还没思考出个结果，那“姑娘”哭得更大声了。“她”素面朝天，一朵白色绢花别在鬓前，更衬得人清丽单纯，楚楚可怜。

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赏，等墨玄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群挤到了“姑娘”的面前。

有不怀好意的人建议：“姑娘，再哭下去，你爹的尸体都要硬了，大伙都没钱啊，我看你也有几分姿色，要不……去勾栏试试？”

“姑娘”抽噎道：“宁做良家犬，不做流浪奴。”

心中想的却是：【老子妆都要哭花了，墨家人呢，穿到书里都十几年了，好歹让我见见男主墨玄吧？】

从别人心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多半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对方这句话，墨玄面上还是冷眼旁观，心中早已警惕万分：他是冲着我来的？男主……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嘴上没几句话，心声却是如潮水般涌动：

【好饿，再不来人我收摊了，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对了，是墨家的测灵日，那天发生了什么来着？】

【……我想起来了，测灵日就是原著开头啊！接下来要上演的是，蛮横公主霸道上门，强行退婚，欺辱可怜的盲人男主，出手废了他修为，害得男主重伤不说，还失去了引以为豪的炼器能力】

【墨家屁都不敢放一个，见男主没用了，又怕得罪皇室，只敢窝里横把男主开除墨籍，踹出墨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少年怀着无限的恨意，拖着重伤的身体，挺直身板，离开了这个令他厌恶的地方，总有一天，他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信息量太大，墨玄花了几分钟才将女装怪人的中心意思梳理完毕：这个世界只是怪人看过的名为《盲帝》的话本，而他墨玄，就是书中马上要被退婚、废修为、逐出家门的主人公。

这还只是个开始，在未来，他还要经历更多惨事。用怪人的话来说，便是全书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都在受难，只在最后三千字里扬眉吐气，傲视群雄。

结局里的“墨玄”看尽世间冷暖，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踩着背叛者与敌人的尸体上位，成为了凶名远扬的盲帝。

现实中的墨玄盯着那人琥珀色的眼眸出神，心中早已天翻地覆。

这是何其荒谬的想法！说出去不仅别人会认为怪人神智有异，还会认为他疯了。

可溧阳公主到访的事，目前只有墨家人才知道，纵使此人有途径知晓这个消息，却也不至于在心里胡思乱想，编造一通。

墨玄摩挲着右手小指，盯着“姑娘”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深沉——不管事情是真是假，都必须将他留在身边。

【虽然我妆画得很成功，但这个小鬼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吧？算了，是个妹妹头美少年，我忍了!】

他这是在说我？正打算掏钱的墨玄愣住了，“妹妹头”是何意？

就在墨玄愣神的这一会儿，枝节横生。一柄玉扇从斜里伸出，强势地将“姑娘”的下巴挑起。墨竹轻浮的视线在“姑娘”身上逡巡：“好标致的美人，我见犹怜呐。”

不等“姑娘”回答，墨竹看向墨玄，嘲讽道：“我的墨玄好表弟，你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吗？让你别走你听不见，府中也寻你不得，原是来这赏美人了啊。”

话毕，他以玉扇拍了拍美人的脸，赞叹道：“但你这瞎子的眼光，我倒是很满意！

“小爷我今天就买下你了，五颗灵石，够不够？”

最后一句话是对“姑娘”说的。

比墨玄的回答先一步到来的是“姑娘”疯狂冒出来的心声：

【什么？这个小屁孩是男主？？他是墨玄？？站我面前看了半天热闹的人是墨玄？大哥，你们龙傲天男主这么闲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

【墨玄……不是两只眼睛都瞎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