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先前顺着糖葫芦商贩的指示拐进了右侧的巷道，与繁华的主街道不同，它通向的是错落有致的民房。此时是正午，人们大多藏在屋中，与家人共进午食，巷中充盈着百家的烟火气息，紧闭的门窗将平凡的温馨锁在每户人的小天地中。

而门外，除相对而立的燕真墨玄外，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巷中只听得见水滴的轻响，谁都没有先说话。

连一直不安分的吉祥都停下了摇摆的双手，他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好像也被这诡异的安静侵蚀，不敢先出声搅乱这方死寂的池水。

半晌，墨玄开了口。

“你会出去么？”

他没有问诸如“为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的问题，而是将焦点放在了燕真的行动上。

燕真看样子也没想到他问的会是自己。他微微眯起眼睛，用开玩笑的轻松口吻道：“小少爷，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套我的话？”

和一个骗子交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自己的坚持，不被对方绕进去。

墨玄深知这点，他没有回答燕真的问题，而是肯定地接上了自己的话。

“你不会出去。”

天空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凝聚在一块，笼罩在墨云城上方。燕真脸上的笑意也随着灿烂的阳光一同散去，他道：“所以呢？”

相当于是变相肯定了墨玄的回答。墨玄平静地道：“我自然一样。”

听到墨玄的回答，烦躁与阴郁同时爬上了燕真的面容。自重逢以来，墨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所有的不着调和虚假的掩饰从骗子的躯壳中暂时剥离，属于燕真的，更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了他面前。

燕真咬牙切齿地道：“若你淌进这趟浑水里，以后就再也逃不开背叛与杀戮，要活在刀光剑影里，每天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余生连做梦都要提心吊胆——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坚持自己的决定吗？”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一旁寻常人家的木门：“你小的时候常说，想过上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忘掉墨家，离开这里，找个角落买栋小屋安稳踏实地度日，很难做到么？”

“把灵魂也扔在这里么？”墨玄道，“确实做不到。”

墨玄的选择一直没有动摇过。

如果他害怕燕真说的那些，那他一开始便不会与溧阳决斗，更不会冒险下到沼泽去，费尽千辛万苦和蛛后死斗了。

痛痛快快地给溧阳磕三个头，跟着她进皇室享受荣华富贵，不是更加轻松么？何必受那些累呢。

“你知不知道——”燕真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他看见墨玄将面上遮目的轻纱取下，与泉眼般的清澈眼眸相对着的，却是黑黢黢、空荡一片的眼洞。

少年在燕真面前爽快地展露出自己最难堪的缺陷，目光却不掺任何一丝犹豫。

墨玄缓缓地道：“对我来说，无力感比死更可怕。平稳度日很好，但我更想变强，强到能够保护自己在意的人，靠自己挣来这份安稳。”

“变强的路也许很难，可我不会放弃。”他用仅剩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人，微笑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天上不再放晴，天下最好的晴光却绽放在少年的脸上。

燕真抿起嘴唇，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十年前，同样是雪后初晴的那个日子，一段在记忆中已经有些褪色的对话，浮现在他脑海中。

——“小鬼，只要认我当哥哥，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你考虑一下？”

——“……”

——“你这副嫌弃的神情是在干嘛？我不配当你哥哥吗？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我们……以后就在一起生活，不要分开，好不好？”

——“……嗯。”

后来发生的事也如水中的泡沫一般，接连从埋藏的回忆里冒出。

燕真闭了闭眼，他是个骗子，骗子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何况是一个食过言的小鬼。

他不动声色地将情绪掩藏下去，重新拾起了那副轻松悠闲的姿态，乐呵呵地道：“算了，你爱什么干什么，人想吃苦，是拦不住的，在你撞南墙前，我们还是继续找这小屁孩的爹吧。”

骗子又在试图着把话题导向别的方向。墨玄偏不如他愿，他将燕真的手腕拽住，逼着对方和自己对视，道：“你知道了吧。”

骗子装傻：“知道什么？”

墨玄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面上每一丝变化：“我有读心的能力。”

燕真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他有些惊讶地挑眉：“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把底牌轻易地告诉别人？”

他的心声很配合地同时响起。

【尤其还是告诉我这样的烂人，转头就拿个大喇叭给你宣传出去，信不信啊？】

墨玄道：“这是我的诚意，问题依旧只有一个，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没有得到燕真的答案，他锲而不舍地第二次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燕真怔愣片刻，忽然笑道：“敢找我合作，有胆色。你小子是真不怕被我卖了啊，提醒你一句，我们上次定的主从契约已经结束了，你不会有机会再给我下第二次套。”

墨玄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道：“用你的话来说，我是主角，集气运于一身，而你知晓天机，我们合作，再好不过。”

“不。”燕真拒绝道，“我都知道天机了，干嘛还要和你合作，悄悄地独吞你的机缘不是更好？”

墨玄想了想，补充说：“我会炼器，能帮你赚钱。”

燕真有些动摇，可嘴上仍不松口：“我自己也会赚钱，我可没忘记，某人是个比我还穷的少爷，还是个老好人，散财童子！不花我的钱就算好了！”

他虽然这么说，思绪却不受控地飘向了更远的方向。

【会炼器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电话啊游戏机啊摩托车什么的都复刻出来啊，我好好的一现代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十几年，人都要长苔藓了！】

墨玄道：“可以试试。”

燕真猛地把手糊在墨玄脸上，将他推开了一段距离。他恶狠狠地道：“你来劲了是吧？从偷听变成光明正大地偷听很得意吗？不要脸的窃听狂魔，离我远点！”

墨玄无奈地道：“我无法控制。”

刚意识到自己有读心能力时，墨玄也曾被这四面八方而来的、不间断的心声困扰过许久，一度到了无法静心修行的程度。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过滤无用心声，与这些纷杂的声音和平相处。

幸好入睡时，不会被他人的心声吵醒。平日里吵一些，倒还能忍受得了。

也是第一次被人痛斥为窃听狂魔——墨玄无法反驳，不管有意无意，偷听就是偷听，这是不争的事实。

【话又说回来了，他这能力，要是能用到赌场上，那不是发大财了吗！】

【喂，你在偷听的对吧？听到赌场这两个字了吗？这种合作我答应，赶紧的！】

燕真火速地接受了被偷听的事实，此时竟然已经用心声喊上话了。

眼看燕真的思维如野马脱缰般越走越远，墨玄及时拉住缰绳，将话题带回正轨。

他道：“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燕真已经陷入了天马行空的发财幻想，他随口敷衍道：“哦哦，还有什么原因能比赌场更有诱惑——”

“因为我相信你。”

燕真的笑容僵硬地停滞在了脸上，他机械地转过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少年诚挚执着的目光。

他失笑道：“你知道我的底细吗？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知道我干过什么事吗？你就谈相信，未免也太容易信人了吧！”

“我都不知道。”墨玄道，“这些都不重要，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燕真愣住，他喃喃自语道：“……你个傻子知道什么。”

第三次地，墨玄坚持不懈地问：“你愿意……”

靠近他的首先是清雅的桂花香味，然后是骗子那浅淡的琥珀瞳色。燕真忽然的凑近令墨玄略微疑惑，他停住话头，想询问对方发生了何事。

可燕真却没有停下，他微倾身体，轻抬起头。紧接着，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墨玄残缺的左眼上。

即使只是一触即分，可独属于嘴唇柔软的触感依旧残留在墨玄敏感的左眼上方的皮肤上。

它像落在枯草堆中的火星子一般，化为绵延不断的燎原烈火，在少年心中的田野燃烧肆虐。

直到燕真离开时，墨玄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纵容这一点火星放肆作乱的人却无比轻松。燕真眉眼弯弯，盯着面前人变得通红的耳垂，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他洋洋得意地打趣道：“人傻啦？”

墨玄这才如梦初醒，他下意识挡住自己的左眼，平生难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你——你？！”

燕真朝着墨玄眨巴眼睛，俏皮地道：“不要误会哦，我故乡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墨玄的大脑还没恢复运转，他下意识地跟着燕真的话茬问：“怎么做的？”

“和你们这里的主从契约不同，这是契约之吻，代表……”燕真手指点在自己唇上，轻声道，“我答应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甩着辫子，三步一小跳地走进了巷子更深处。

只剩墨玄留在原地发愣。

答应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燕真是在说合作的约定。

少年皮肤上的温度一点点地回归到正常值，只有心脏还在不听话地狂跳。

“……奇怪的习俗。”

沉默许久后，少年才勉强平静下来，喃喃地道。

不知是与怀里的婴儿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你被骗了，孩子，我们中国人没有这样的习俗！（沉痛）

【玩家】墨玄：平A*3

【玩家】燕真陷入破甲状态，反手放大

【玩家】墨玄血条清零，断网掉线重连……

青鸟和吉祥：我们应该在车底

呜呜呜卡了我很久，各位能不能看在亲亲的份上原谅我晚了半小时更新！不知道这章效果如何总之是回收文案！

上一章已经有小可爱猜到发展了，我：躺平装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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