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啰嗦好半天，才将裹脚布般的剧情说完，中间的时间跨度线较长。

可再长也没长过这次的传送失误，一千年前，这个时候的商凉玉还只是初入这小门派的外门无名弟子。千年时间，历经风霜雨雪，凉玉终磨光，成为名震九洲的天下第一剑尊。

苏席一边听一边烧水烹茶，竹屋亭旁有一口深井，向底下望去深不见底。黑洞洞的，一股无名寒气直直的扑上面颊，辘轳老旧，摇动时传来咯吱咯吱的锈耳声。

木桶撞壁而来，桶底沾上泥脏滑苔，但井水清冽异常。

苏席寻找原身记忆，引导丹田灵脉将炁凝聚在指尖，火属灵气化作一小撮火苗点燃小炉。亭旁囤放着日常劳作伐来的木竹，浅黄木色，已经风干，烧起来极旺。

“苏席，我现在在魔界，想要过来不知道要走多久。”

“我刚刚去问了路。”

系统想起出门瞧见的那些惊悚画面还是难以平静，一个个长得七横八竖的。

系统感觉自己说这词儿都已经算是收敛，没太写实去说，就那老板，什么几颗大眼珠子跟大葡萄串似的挂在脸上。

蠕动的血管在薄如眼睑的皮肤上清晰可见，还能眨巴两下，瞳仁只存在黑白纯粹两色，血丝攀爬过去。手臂长长拖地，手腕柔软宛如蛇躯，系统正想着这回事，就看见这住店老板提起长满指甲般大小的卷边鳞片的瓷白手腕。

“小一，你打听那凡间干什么？”

“瞧你天生长的这个人样儿，真像。”

“去那地儿做什么？难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生意可做？”

系统强撑自己，双手紧紧的掐住麻布衣边，他现在的身份是魔界一无名小卒。

没什么修为天赋，是这城墙根下面摆茶水摊子的，曾经给这城里住店老板的楼里当过几年小厮。但因为外观和那凡间人一模一样，不少住客看到了直呼恶心，魔与魔之间的审美差异比人和人的差异还大。

譬如这住店老板就是喜欢人样儿的魔，而在偌大魔界中，他这样的算少数派。

不得不辞了这可怜弱魔，但多支了钱，招呼城墙守卫给了份守茶摊的活计。终日坐在炉后烧水，客不多，赚那几个铜子儿勉强过活。住一间小烂屋，塞满杂七杂八舍不得丢的东西，这点跟伊一本人挺像。

虽然看着老大个男人，过的糙，节俭，主要是老家农村的，吃过穷苦生活，小时候一年到头闻不到肉味儿，后来亲妈进城改嫁了才过上点儿好日子。前男友送的水杯放两年都不会丢，像个囤积癖一样收在房间里面堆得逼仄拥堵，但看着还算干净有条理。

“您知道的。”

系统讪笑，不自然的低下头看向老板长袍落地的衣边。

“我长这个样子，哪有魔能接见我，除了您老人家。”

“我干脆想，说不定我去凡间日子会好过点儿。”

“可你那一身魔气……”

店老板停下记账的手，四十颗葡萄肿瘤般的眼珠一同转动，直直的盯向系统，又很快笑了出来。

“确实是个法子，你这魔气，不容易叫人能发现。”

系统紧张的点了点头，僵硬的扬起微笑对视，双手略微颤抖的捏在身后，手背崩出根根分明的实筋，指节紧绷绷的交叉搓动。

店老板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低下手从柜台后翻出一份老旧的人皮地图，发黄，上面的墨痕像水泅过后晕粗黯淡。

“来，小一，你没出过这地界儿。”

系统耸动喉结，并无唾液缓解过分干渴的喉咙，他还是怕。

就算知道眼前老板算得上善意，可外观不敢恭维，系统直直的迈腿像个生僵的锡兵小棋，走近柜台，看向店老板细长如竹节虫般的手指所点方位。

“这里，黑城，是咱的地儿。”

“你也知道这是离凡间最近的地儿，出了城门，就顺着大路一直走。”

“走个七八天，有时候走两三天，就能到魔界边境。”

“但有一处极为凶险的屏障，你过不去。”

店老板的手移开地图，抬起来摘下一只眼珠子，后面牵着长长一条的淡黄裹着一层粉红毛细血管膜的神经管，滴答着粘稠的黄脓血。

系统已经没了反应能力，木然的伸手接住那颗沉甸甸的活眼珠，黏稠的带着温热的质感溢满指缝。

“这里面含的魔气能让你冲开魔界屏障。”

“我可舍不得你死，小一，有朝一日真有机会活着回来。记得好好找几个上等人族，孝敬你老爷我。”

系统匆忙点点头，说不出什么客套话，从袖子刺啦扯了块布裹住那颗生眼珠。僵硬的微笑露出四颗牙齿向店老板告辞，回到屋中匆忙收拾了些必须物品，脑中联系上苏席。

“你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你现在还是弟子身份，应该还在那个寒清山，”系统提好布包袱，反复洗过的右手握住那颗包住的眼珠，“你反正先待在那儿，等我到了凡间再说。”

“你一定记得好好修炼。”

系统对于苏席还是不放心，和剧情主线差了一千年，中间不知道能出多少岔子。

他设想过很多种，想过会有无数危难险阻，但最令他担忧的是苏席的修炼进度。最难的地方就是这点，如何从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变成闻名天下第一的剑尊，说不定为了逃过剧情，苏席直接不修炼。

可如果无法开启剧情主线，系统不知道后路到底该怎么走。

一路上，系统叹了又叹，几乎没停过。

从未有过的境地让他颇有些紧张，只有看到苏席的时刻能安定半分，可路途遥远，半年马不停蹄，系统才从魔界赶到中州边境。

苏席所在宗门坐落于中州北部，九洲大陆广袤寥廓，远比上两个世界的普通地形。

但幸好还有灵舟这种交通法宝，可系统一个孤魔寡人，连在魔界讨生活都过的穷困无比，莫说这身上毫无灵力的汉子能赚够一日吃食都算他厉害。

系统没办法，他没灵力，赚不了灵石币，用不了修士的东西。只有用笨办法，坐着乡村过路上镇的驴车板车，有时遇见心好的商人脚客，送他一截。这场景又是似曾相识了，弄得系统都觉得有些好笑，但上次赶路来也积攒了不少可用经验。

半年，整整半年，有一半的时间系统都在路上走。风吹日晒，风餐露宿，但系统也发现他确实应该是个魔族，身体里应该是有那所谓魔气的存在。没怎么饿过，不用为吃食操那份心，缺钱只管找个地儿干几日力气活，拿点零子儿就能继续上路。

可不幸是路途遥远，地图记载多有模糊，有时不慎就走岔了路，想要转回正道上兜兜转转费去不少时间。

苏席在这寒清山只是无所事事，山中无人，无穷无尽的竹林和白雾似乎要把这深山凿空。苏席也曾寻路下山，但到山脚却被两个嚣张的守门弟子拦住，说没有长老令牌口谕不得出山门。苏席顾忌这两人修为，转身绕路，却又被护山屏障给拦下。

无它法，只有回到竹屋中潜心修炼，争取有朝一日干烂护山屏障。

日夜轮转过去，偌大群山只有空寥两客，一人一井。

苏席并不会修炼，在翻找商凉玉记忆后，勉强通晓了打坐呼吸纳气的法子。

但此地灵气不薄不厚，若想要入道，须得到那通天福地精心修炼。苏席毫无定力，总是烦躁，修炼进度滞停不前。

系统还在赶来的路上，他总是话多，应该是路太无聊太单调，又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走那小路上，不说道两句，整个人都起不来劲儿。也幸好两人还能脑中交流，互相缓解了对方的孤独。他们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走路要走好几年，坐车呢，四个轮子要滚不知道几千几万几十万几百万转。

但他们又离得很近，话是紧巴巴的贴在一起，好像两只手握在一起，指根压着指根。

等到四季交替，冬时到。

路上积攒的厚雪彻底让系统的路停摆，实在走不了，只有找个城镇落脚。

机缘巧合又成了一家客栈店中的跑腿小厮，包吃包住，系统觉得是个好差事，决定做到开春再上路。

老板人也挺大方，知道系统千里迢迢还是从东洲边上赶到中洲来的，稀罕得不行，可劲儿的让他讲路过的风土人情。对于这个，系统可是能讲，他从魔界出来，到了东洲边上的小海岛。

东洲地儿不大，四散海岛颇多，而从海岛上岸从西边儿走经过落沙国，方才抵达中洲西部边境。离那中洲北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其间风土人情又是各不相同，路上也遇过险难，但最后都万事大吉。

讲完了事儿，城里热闹起来，鞭炮锣鼓响彻夜天。

系统吃到热腾腾的饺子，开心的不得了，想着等找到苏席这把过年铁定能给包顿饺子。

饺子吃完，客少，系统并没有感觉多忙碌就开了春。

待到夏时秋过，第二个冬天到，系统终于看见那莽莽群山中的一脉。雾海飘渺似轻纱裹揉山峦，苏席定在其中，说不定运气好点儿，随便走走就遇上那竹林山。

但高大宏伟的山门让系统不敢靠近，他没灵力，肯定要拦住他不准进。

系统发愁，转到偏僻山路中，心里想着到底该怎么进去。脚上没闲下来，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踏入这道门所据地盘。

可以说是根本没遇上苏席说的护山屏障，系统觉得怪哉，但想起自己身上并无灵力，猜度可能是只挡修士不挡凡人。但来不及细想更多，系统几乎是抱着极度兴奋的热情踏上寻那寒清山的路。

活像是久久离开的游子，又像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白月光，得知他要回来的消息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

系统都忘记告诉了苏席，一是有点小私心，想给他一个惊喜，二是怕苏席也出来乱找。两个人互相找，走走停停，最容易错过。

当系统看见那处竹屋和一旁木亭时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雀跃，极兴奋的阔步抬去，脚踩在依旧咯吱作响的竹条梯。

大声喊道，“苏席！”

系统一边喊一边推门，却只看到室内空空，心中突入七八水桶相吊的慌张。又安慰自己，可能苏席这家伙是有什么要事出去了，可在脑中联络迟迟不得回应。

系统呼吸都快变得急促，不安的舔唇坐在床侧静守昏暗一室，待到天黑暮晚。雾气般飘渺的夜色从窗外支进来，探出一只手按出灯台的影子，系统站起身，摸出火石打燃清蜡油上的白棉灯芯。

在火光的映照下，系统的影子缩下的可怜倒是有点像失去主人的大型犬，他的体型并不矮小，反而是肩宽背阔。走走停停风霜历雨两年更是让体魄练得强壮，胸肌丰满可堪得虎口一盈握，饱满的圆臀侧压出阴影。

可高大的男人此刻彻底陷入一种六神无主，坐立不安的惶恐中。

这个时候他还联系不上苏席。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