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周离停下，右腿支撑住车身。
她并未停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而是停在了离医院一百米远的街道巷子里，比较隐蔽。
像苏月现这种出入都是豪车的女人，应该不太想让自己的同事见到她从一辆破自行车上下来吧。
周离觉得自己考虑得挺到位的。
苏月现挑挑眉，倒也没说什么，下了车，将披肩取下，细致地折起，然后递给周离：“谢谢。”
周离接过：“不用谢。”
她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什么，终于还是开口：“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喝那么多了，很危险。”
要不是她刚好在酒吧门口翻垃圾桶，这女人说不定就被那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带走了。
虽然还是别别扭扭，但难得听这面瘫脸的小屁孩说几句关心人的慰贴话，苏月现眼带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嗯，我会注意的，小朋友请放心。”
我才没有不放心。
周离撇撇嘴，推起自行车就要走。
“牙齿的状况随时跟我说，”苏月现及时加了一句：“我好安排种植时间。”
别的患者加了她好友恨不得每时每刻报告自己的情况，就这小孩，自己问一句她半天才回一句，高冷得不行。
苏月现为自己突然心起的一丝委屈感到好笑。
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计较。
周离突然道：“我不去种植了。”
“为什么？”苏月现诧异：“难道你要一直顶着颗缺牙吃东西说话？”
周离面上闪过纠结，没了一颗牙齿确实很是不方便和奇怪，说话漏风就算了，她还得时时注意不被别人看见，不然多丢脸。
早知道就不拔了。
“我上网查了，”她看着苏月现：“种植很贵的。”
当时听苏月现说种植的流程她就心有疑惑，回去查了查这个手术，结果发现所需的费用很是昂贵。
贵到远远不止两百块，贵到她扫一年街卖一年废品都出不起这个钱，这个女人说了谎，可能是看她没钱想帮她，但是她并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大不了等她以后能挣更多钱了，她再存钱做种植手术。
看着周离黑亮的眼眸固执地看着她，苏月现沉默片刻，才无奈地勾起嘴角：
“嗯……你知道医生也会有一种满足感吗？”
“什么？”周离没听懂。
她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说过，你的牙齿很漂亮。”
突如其来的夸赞，有点让周离没反应过来，耳朵悄悄红了。
“很整齐，很漂亮，甚至比我用的教学模型还好看，”苏月现认真道：“能够给这样的牙齿做手术，我会有一种满足感，如果看到这样的牙齿有半点缺陷，我会很难过。”
周离半信不信地看着她，真的很是怀疑眼前的女人在瞎扯淡。
可是女人满脸诚恳，周离观察了几秒，没看出半点破绽。
“嗯——”苏月现歪歪头：“你就当是满足一个牙医的职业病吧？”
周离：“我……”
女人突然凑近一步，帮她理了理吹乱的头发，呵气如兰：“所以，帮帮我，好不好？”
“可是……”
“答应我，好不好？”
面对这双眸光流转满是恳求的漂亮眼睛，周离发现自己说不出半个不字。
她感觉自己灵魂抽离，好像旁观着另一个自己，干巴巴道了一声：“好吧。”
女人突然绽放一抹灿烂的笑颜，比之前周离看过的所有笑容都明媚，好似春水流淌，月影摇晃，既清且媚。
“谢谢小朋友。”她说。
——
周离还是很后悔。
她蹲在院子里熬着药，反复复盘着当时的对话，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就脑子发懵答应了那女人的。
现在回想起苏月现的理由，简直就是在瞎编乱扯，她当时竟然真的信了半分。
周离很是佩服，那女人到底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
她为自己当时没有坚守阵线着了那女人的道感到不争气。
但已经答应，又不好反悔。
周离下了决定，就当是借了那个女人的，以后，她还是要存钱还回去的。
“熬药呢？”
一道柔媚的女声打断她的思考。
柳姐懒洋洋地靠在院子门口，手里提着一堆补品，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扭着风情万种的细腰直接走了进来。
看着她放下那堆补品，周离皱眉：“我不要。”
柳姐瞅了她一眼：“我是给你的吗？是给我丁姨的。”
她不拿自己当外人地直接进了门，张嘴就喊：“丁姨，我来了。”
姥姥姓丁。
躺在床上的姥姥听见声音侧头看了一眼，苍老的脸上泛起发自内心的笑：“哎，小柳儿，好久没来见老婆子了。”
周离无奈，这又是一个她没法子拒绝的女人。
自从几年前这女人来了燕尾巷子，不知怎的跟自己姥姥熟了起来，她生得漂亮，一张嘴又会哄人，经常哄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这些年来，柳姐有事没事就提东西来。
偏偏这女人还点名说是给她丁姨的，姥姥别人的东西不愿意受，唯独愿意受她的，周离想拒都没办法拒。
“出去出差了一段日子，”柳姐笑道：“这不一回来，就赶着过来看您呢。”
“可不是嘛，在外面风尘仆仆的，果然又瘦了。”姥姥握着柳姐的手，又看向周离：“快给你柳姨泡茶。”
得。
周离端了茶过去，柳姐捂着嘴笑呵呵的，接茶的时候还趁机摸了把她的手：“可没怎么听过这小兔崽子叫我柳姨呢。”
姥姥不赞同地看向周离，迫于压力，周离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柳姨。”
不是她不愿意喊，按年纪来说柳姐确实能当她阿姨，再加上她这些年来对她家的照顾，这声柳姨其实周离是真心实意的。
但偏偏这女人动不动就爱逗她，还动手动脚，周离没少在她面前吃瘪，出于某种少年人的面子作祟，她就是很难喊出口。
柳姐笑着又想来凑近捏她：“乖——”
周离大退一步，逃似地出了房门，留下身后女人清脆的娇笑声。
柳姐跟老人聊了会，又出了房门，大剌剌地抄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着周离整理废品。
她上身穿着毛衣，下身却配了条热裤，雪白的长腿露出来，交叠坐着，配上高跟靴子，很是性感。
周离没事扫了一眼，心里觉得这人不冷吗。
虽然她自己也没穿多厚。
察觉到周离目光，柳姐把腿伸得更长了：“小色崽子，看哪呢？”
周离：“……”
谁要色你？
懒得理她，周离只专注低头拿着麻绳捆纸箱子。
柳姐不知从哪儿抓出一把瓜子嗑：“之前跟你说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用考虑，”周离这会才说话了：“我不会答应。”
“怎么就不答应了？”柳姐不解：“说了我这有钱，你只管上学，我把你姥姥送最好的疗养院去，那里还比你这小崽子照顾得好呢！”
自从周离休学后，这事柳姐就念叨好久了，说要资助她上学，资助她姥姥看病，要给姥姥送东西周离没法阻拦，但这种大事，只要她提一次周离就拒一次。
周离拒绝：“无功不受禄。”
“还给我拽上成语了，”柳姐气笑了：“就当我借你的行不行？”
周离没搭话。
要是真想接受别人资助，她早受了，这种直接问别人要钱的事别说她不让，连姥姥都不会让，都是有手有脚的，又没到饿死的程度，凭啥拿人钱？
要说穷，这块地方比她穷的多了去了，好歹她还有个固定工作。
况且柳姐一个孤零零的女人住在这燕尾巷子，能有钱到哪去？更不能心安理得让她帮忙，人家就算愿意也没这个义务。
恩情欠多了，真还不起。
柳姐自然不懂她的心路历程，她翘起脚尖戳周离的大腿：“你成绩那么好，不去读书，还真想扫一辈子街？”
“扫街怎么了？”周离拿起一边的环卫服：“您看不起环卫工人？”
柳姐“嘿”一声：“别给老娘扣这么大一锅！我说的是你的事！”
“我要去上班了，”周离背上包，推上自行车：“柳姨您要是闲，就先帮着我把姥姥药给喂了，谢谢。”
柳姐气得抄起瓜子壳朝她背一丢：
“个小兔崽子！”
软硬不吃，哪里学来的臭脾气！
看着她骑车远去，柳姐站在院子里，眼神复杂，半晌，又没忍住笑了。
那笑不再刻意风情，多了抹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要压压字数可能会隔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