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之间，只隔着一道门。

姜予安在门外，她在门内。

她脸上泛着浅浅的莹光，宛如玉石。穿着暗红的长裙，微微泛着潮意，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像燃尽的香灰，又带着腐朽的血腥味。

光洁的木质地板陈朽老化，长满灰色霉斑，洁白的地毯上晕开鲜红的血印……她注视着姜予安，眼睛像一湾深潭，漆黑无底。

“怎么不进去？”宋铁豹奇怪。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原总说，姜予安父母双亡，独自居住。

所以……姜予安的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后知后觉，终于发现异常。

腰间两只会打鸣的鸡像死了一样，鸦雀无声。

宋铁豹在跑与加速跑之中犹豫了一瞬，正打算带着姜予安跑路，就见姜予安膝上的符纸又燃了一张。

幽蓝色的火焰，灵动而美丽。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振翼之间，驱散了周围的所有阴霾。

一切陈朽腐化之相，如潮水般褪去。

穿着红裙的女人像卡带的录像，向姜予安伸出一只手：“安安、回家——”

下一瞬，她与那片混沌的背景一同消失。

客厅仍然没有开灯，但阳台的窗户开着，外面的灯光从窗台撒下，窗帘被风吹起，白纱飘扬。

“还回吗？”宋铁豹扛着大米，腿哆嗦了一下。

原相离没说姜予安和他妈妈一起住啊。

“她暂时不会出现了。”

姜予安想到原主记忆里，原相离说的话——

看过遗体的人会遇到不祥，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意外身亡。原主同样看过，这些年一直没有出事，应该不属于这二者之列。

“符纸就……就是这么用掉的吗？”

宋铁豹看着姜予安剩下的那张符纸。

价格高不是它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嗯。”姜予安将轮椅推进门，地板仍然光洁。

不久前的异变，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一缕暗香，在夜风中沉浮，久久不散。

宋铁豹将所有的灯打开，一时间，客厅明如白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好多了。

果然，工资高有它高的道理。

这个钱，是他应得的。

*

“放血。”姜予安开始裁黄纸。

宋铁豹拎着公鸡进厨房，念了声“阿弥陀佛”，手起刀落。他杀生了，是个罪人，等会开饭了，再自罚三碗。

鸡血放好之后，他端到姜予安手边，然后回厨房拔鸡毛。不管姜予安要怎么画符，他们今天晚上总要吃饭的。

姜予安许久没画这种低阶纸符，有些陌生，一连失败了好几张。右手还打着石膏，只能用左手，不太顺畅。

虽然姜予安体内没有灵力，只要精气神合一，符文无误，它会自己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变成可以正常使用的灵符。

很快，姜予安发现问题，他画的符文等阶太高，普通的黄纸和鸡血承载不住。

他一再简化，终于成功画出一张寻踪符。滴血之后，跟着符纸，可以找到血缘亲人。或许，他能借此找到姜千澜失踪的头颅。

刚画出来还不能用，要等符纸汲取灵气，以这个世界的灵气浓度来看……至少要等两三个时辰。

“姜导，过来吃饭了。”

为了尽快炖烂两只大公鸡，宋铁豹用上了浑身解数，终于炖出一大锅香香的鸡汤。

姜予安收好唯一成功的寻踪符，坐在餐桌前。

宋铁豹将四个鸡腿都放在姜予安碗里，然后问：“姜导，你一顿吃几碗饭？”

“一碗。”姜予安开始怀念辟谷丹。

宋铁豹给姜予安盛了一碗饭，压了又压，沉甸甸的，实在装不下了，才罢手。

他把剩下的米饭倒在一个大盆里，旁边放双筷子，等姜予安动了筷，他才开始干饭。

盆里的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失。姜予安总算明白，宋铁豹为什么要买三袋大米。

姜予安只留了一个鸡腿，剩下的都倒在宋铁豹盆里，即使宋铁豹吃得很香，即使鸡汤味道不错，姜予安也没有多少食欲。

他好像不太爱吃这些，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也许是辟谷丹？

“是不是我做的不合胃口？”

“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来做。”

宋铁豹忧心忡忡，要是把姜予安饿瘦了，怎么向老板交代。他厨艺还挺好的……甚至在蹭饭过程中，跟着原家的大厨学了不少手艺。

“味道不错，不用做了。”

姜予安只是不太适应吃饭的感觉。

他从出生起，就被带回师门，餐风饮露，并没有真正作为一个“人”生活过。

“我再煮点粥吧，你晚上饿了吃。”

宋铁豹转身进了厨房，又煮了点粥。顺便烤了一些小蛋糕，还有香香脆脆的饼干。

要是姜予安都不爱吃，他还可以试试别的。

宋铁豹埋头苦干的时候，姜予安在研究手机。

原来的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现在这个是原相离让助理准备的，尽可能找回了原机数据。

姜予安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大量信息。

姜予安坠楼这件事，上了次热搜，虽然很快被原相离撤下，相关视频和照片也被封锁，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基本都知道了，纷纷发来慰问——

【姜同学，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和老师说。】

【姜导好好休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超喜欢你拍的电影，期待下一部~】

【要是大佬你想拍毕业作业，叫我们一声，随叫随到，我们相信你！】

【姜师兄，你的猫在我这里，它很健康。我们宿舍先养一段时间，等下次来探望你的时候，我再把猫带上……】

我的猫？姜予安想了想，他没有猫。

看来是原主养的猫，送来也行。

一些记忆片段里，原主喂过一只长得很胖的黄色橘猫，短信里可能就说的那只。

他以前也养过一些东西，后来都养死了。

等猫送来，交给宋铁豹养。如果宋铁豹以后不做这份工了，就把猫送到原相离那里去。

“会养猫吗？”姜予安问。

“会！以前寺里养了很多猫，都很有活力，每天追着我跑。”宋铁豹想到过去的记忆，曾经被猫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家里有猫吗？”宋铁豹没听到猫叫。

养猫好啊，听说猫辟邪，很有用的。

姜予安：“还没送来。”

“好……到时候我肯定把猫养得白白胖胖的。”

宋铁豹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这次的雇主是个大好人，还给他分鸡腿吃。

他不用和猫抢饭吃了，一定能和猫好好相处！

“有空房间吗？没有的话，我睡客厅也行。”

宋铁豹不挑，什么地方都能睡。

姜予安打开客卧的房门，示意宋铁豹去那里住，他则带着寻踪符回了原主的卧室。

对面是姜千澜的房间，原主年幼的时候，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只要敲敲妈妈的门，她就会开门，把他抱进去。

现在，那扇门关着，不会再打开。

甚至连敲门的人也不在了。

卧室有一整面墙的展示柜，装着相机、镜头，各种拍摄工具，剧本手稿等。

姜予安看着那些相机、镜头，心中下意识浮现出它们的型号功能，使用技巧。

展示柜中央空置了一处，少了一台原主常用的微单相机SONY a1，还有几个镜头。

书桌下方有个摄影包，沾着些泥土，和过分干净的房间格格不入，摸起来还有些湿意，像淋了雨，没彻底干透。

姜予安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显然，淋在摄影包上的不止有雨，还有血。

他把摄像包打开，原本放在展示柜里的相机就在包里，有严重的撞击痕迹，有些地方沾着血肉混合物，已经变成暗褐色，深深渗进相机里。

姜予安一碰到机身，便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台相机成了他的半身，有种如臂使指的流畅。

他下意识明悟了使用这台相机的小技巧，应该如何操作，才能拍摄出想要的效果。

相机上的撞击痕迹很重，电量不足无法开机，也可能是因为撞击导致配件损毁。

姜予安简单将相机清理一番，用来擦拭的白布变成铁锈一样的褐红色。相机怎么擦也擦不净，仿佛已经与机身上的血肉融为一体。

相机上的血，与这具身体的血味道一样。姜予安推测，应该是有人手执相机，反复砸在这具身体上，才会在相机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相机上的血肉混合物没有彻底干涸，应该是近期发生的事，这个出血量，伤处会很严重，但姜予安并没有发现全身有任何符合条件的新伤。

现在的伤都是坠楼造成的，联想到身体里的死气……姜予安猜测，这具身体或许有某种特殊的修复能力。

姜予安从抽屉里找出一把美工刀，思索两秒，又放回去。现在有系统介入，这种能力可能已经失效，不必再浪费心动值。

想验证这一点，只需要观察自身的恢复状况，无需多此一举。

*

时间缓缓流逝，夜已经深了。姜予安放在一旁的寻踪符汲取了足够灵气，终于能正常使用。

姜予安才出房门，宋铁豹就刷刷穿好衣服，利落跟上：“姜导，哪儿去？”

“跟着它。”姜予安滴过血之后，寻踪符变成了一只小纸鹤，慢悠悠向外飞。如果不是已经到了深夜，这种奇异的画面一定能吸引很多人的视线。

“等等，你坐轮椅不是很方便，我们骑车去。”

宋铁豹匆忙阻止要飙轮椅追纸鹤的姜予安，从楼下车棚里推出一辆电动车。在人多车多的大城市，电动车才是出行之王！

“车已经充满电了，我们走！”宋铁豹骑上去，电动车瞬间显得小了很多。

姜予安坐上后座，宋铁豹拧动车把，跟在那只发着幽光的纸鹤身后，全神贯注骑行。

他们的电动车超过了一辆又一辆拥堵的小车，顺畅行驶在马路上。哪怕有人看到符鹤，也只会以为那是一个会发光的玩具。

“那是什么地方？”姜予安看着道路尽头的古老宅院，总觉得有些熟悉。纸鹤直直往大门的方向飞，还没飞到就灵气耗尽，化为飞灰。

“这里是……”宋铁豹这一路，越来越觉得纸鹤飞的路线似曾相识，这条路，他好像来过。

两边的大门打开，原相离坐着轮椅，被人推出来。老宅有很多台阶，虽然有无障碍通道，但轮椅不好急刹，需要有人帮忙。

“有事？”本来，原相离已经准备睡了。几分钟前，物业打电话询问，是否让乘坐电动车的业主“姜予安”通行，他同意之后，顺势起来看看。

这个点，姜予安为什么会来老宅？

总不可能是突然想他这个伯父了。

姜予安：“……”

寻踪符是用来寻找血亲的，这也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原来的第三章，有修改补充，主体不变，加了一点点细节。感谢在2024-02-24 05:47:52~2024-02-25 03: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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