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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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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我是个画皮师,可也不是整日画皮,很有些偷懒的时候。

二月天,杨柳醉春烟,真是好时节。

我躺在一处草地上晒太阳,不远处是一间书塾。

书塾教书的先生四十来许,留着胡子,板着脸看一群孩子读书习字。

那些孩子大多八九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很是胡闹,很爱在外边玩耍,吵我午睡。

书塾的后头是一棵槐树,此时此刻别说槐花,只略微吐了几片嫩叶。虽然光秃秃的,倒也不妨碍他们爬上爬下,登高望远。

其中有个孩子分外调皮,爬树总是他爬的最高,玩的最欢。

那位先生总是不让他们爬树,每每发现便会狠狠斥责一顿。

这回他和一堆人爬树被先生独独揪了出来,狠狠说了一顿。

回到书塾那孩子就嘟着脸,神色恹恹的,也不好好听先生讲课。只是用手支着脸往外看。

估计心中是在埋怨先生为什么只骂了他。

我施了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看着他板着小脸在纸上写些不想干的话,一笔抹去后再重新写上。如此循环反复,偶尔看两眼窗外,就是一眼不看先生。

好似在和先生赌气。

先生自然也是发现了他。

轻飘飘看了几眼,拿着孔孟书故意走到他的跟前。

那孩子不情不愿地撇着嘴,就是不抬头。

先生轻轻以指敲敲他的课桌。

孩子还是不理睬他。

先生轻叹一声,慢慢走开。

我透过窗子看见那孩子眼眶里滚了两颗晶莹的露珠。

因着些别的缘故,我在那里待了许久,久到看着那孩子从稚童变成少年。

他那时候已经开始准备科举了,我就在那帘外那边看着他埋头苦读。

先生那时五十多了,老当益壮,诵书时气如洪钟。

唠叨的时候更是如此。

少年和同窗们那时都习以为常,只是低头自顾自地传着字条吐槽。

课间打闹嬉戏,谈论天下事时意气风发,让人不住地感叹。

无论是学成文武艺还是修成玉颜色,大多都是货与帝王家的。

这帮少年倒也心向于此,也谈黎民百姓,也谈治国方策;更谈历代忠贤,两袖清风。

先生每每听到这些话从不加以点评,只是微微笑着。那张严肃的脸上也能略微显出些慈祥来。

后来少年长大,开始科举。

我眼看着那屋中的欢声笑语越来越少,多的是书页摩挲声和春蚕食叶声。

他们埋头苦读,只望金榜题名。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我在窗外坐着,无端想念起那一群吵吵闹闹惹得我睡不好午觉的孩童来。

有一件不好的事,那当年爬树被先生训斥的孩童,如今上课不认真,一不小心梦了周公,又被先生发现了。

先生斥他道:“这般懒惰不知能不能考上呢?还大放厥词说要当个好官。”

那少年还如当年,面色沉沉的,好歹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其实他的课业不错的,不一定能考上进士,但得个举人的功名是不难的。

先生说的那话,有些偏颇了。

至于瞌睡嘛。我看的清楚,因着科举将近。他心急如焚连轴转了好几日,早起晚睡,如今是撑不住了。

他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低着头。

还像小时候和先生赌气一般。

那处如今阴雨连绵,实在不是我偷懒的好地方。

到了放榜的日子,小雨微微,我撑着把伞路过书塾。

远远便看见少年们的欢喜模样。

再后来就是会试、殿试,那个顽劣的少年不出意外地考上了举人。我本以为他会谋个一官半职,却不想他跌跌撞撞地过了会试,乃至殿试,榜上三甲,同进士出身。

真正算得上考得好了。

我看那青年意气风发地致谢恩师,眉间眼角是压不下的春风得意。先生依旧不苟言笑,只是细细叮嘱他官场混乱,莫失本心,不可得意忘形。

先生在唠叨的时候,青年偷偷撇嘴,有些不以为意。

“又不好好听讲。”先生斥道。

“弟子错了,夫子息怒。”青年行礼道。

先生无奈抚须问道:“真知道错了?”

“其实没有。”青年实诚地抬头道。

先生瞪他一声,长叹一声道:“总之,横渠四句切莫忘记,你当年夸下海口说要当个好官的。”青年这回认真地应下了。

离去之时,先生望着长身玉立的学生渐渐远去,朗声笑道:“今朝春色如许,甚美。”

之后他们便许久未见了。

我偶尔也会知道些青年的消息,那是他昔日同窗拜访先生时所提及的。听闻他未进翰林院,主动谋了外放,去偏僻地方做个小小的官员。

同窗问他为什么不想方设法留在京城,青年当时颇为潇洒地道:“无处不化龙。”

先生那时听了,喜忧参半。

他那时就开始有意打听青年的事,时常喟叹,叹这个学生太过倔强,弄不好会栽跟头的。可他也欣慰,笑言这个学生最像当年的自己。

先生就这么想着,继续诵起圣贤书。

官场果然不好混,青年在小小的县城里栽了大大的跟头,险些罢官。

他是不解的,明明君子无辜,却是小人横行。

他远在千里之外,先生听闻后,却不叹息只是道:“我的学生,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也是白听我的教诲了。”

不知道青年最终过了那关没有,只知道他越发沉默,先生听到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

不过这打听来为数不多的消息里大多是好消息,他熬了多年的资历,慢慢升官。有着不错的官声和不凡的政绩,从地方又回到了京中,熬着熬着也成了个当朝三品。只是令人好奇的是,他一直没来拜见先生。

等他前来拜见先生的时候,青年的年纪和幼时先生的年纪还要大了,而此时的先生已经成了老先生。老先生时常佝偻着背,还和往常一般教导学生。

中年的官员来拜见他,行礼之后,两人便相对无言。

官员沉默寡言,老先生也不再和以往一样唠叨。

许久之后,官员起身拜别老先生。老先生却突然开口道:“我非官场中人,也不知你近来遇见了什么难事。要是有什么难抉择的,你顺从本心就是。”

官员并未起身,低头道:“为生民立命。”

老先生叹了一身,转身离去。

后来朝中出了个大事,官员一封朝奏九重天,联合陛下一举除去盘踞关中的毒瘤世家。世家所行之事暴露,朝野皆惊。

我想了想,关中。是了,他原先就是在关中任职的。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官员从此深陷流言蜚语和朝堂风波。他上书乞骸骨,今上劝慰再三,最终同意。

布衣之身的中年人前来拜见先生的时候,两袖迎风潇潇然。

笑言:“当年迟迟不来拜见先生,见了也不说话,是因为学生在那关中小人胡作非为之时袖手旁观。甚至差点受他们胁迫,同流合污,深觉愧对先生教导,故无言面见先生。如今小人已除,学生再来聆听先生教诲。”

老先生问道:“如今可当不了官了,仕途、荣华可都没有了。不后悔?”

中年人想了想,依旧像以前一样实诚地道:“有些遗憾,但不后悔。”

老先生笑着摇头看向远方道:“当官吗,官字不重要,好字才重要的。”

远处是又一群孩童嬉戏,老先生这些年依旧在收学生,八九岁的稚童他教,准备科举的秀才举人他也收。如今日头正好,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屋后的槐花如雪,片片洁白。

过了几年后,老先生离世了。

老先生一辈子致力教学,桃李无数,死后弟子痛哭,扶棺送葬。

在丧事了解之后,槐花落尽前,书塾迎来了新的教书先生。

那位辞官的较为年轻先生持书看向屋内的孩童们,一字一句讲起了圣贤书。

春去秋来,时光缓缓而逝,孩童们大多贪玩嗜睡。一日,一个小童不小心在课上睡着了。年轻的先生轻轻将他叫起来,笑道:“周公此人是我的故交,想不到你如今也与他相识了。”

小童不大知道周公是谁,只是觉得先生约莫在责怪他,忙低下头。

“不必低头,”年轻的先生让他把头抬起来,和蔼地道:“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呢,就是先生当年也是很贪睡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童听了,抬起头看向先生,端端正正地向先生认错。

先生笑了。

这群孩童也很爱爬屋后的槐树,我躺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眼听着孩童们的嬉闹声。

年轻的先生走出书塾看见他们爬树,也不呵斥,只是自己抛了书,寻了一处阴凉躺在草地上招呼学生下来。又不少的孩童爬下书,照着先生的模样也躺在草地上。

“以前总是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爬树,那树分明也不高。现在想来,”先生道:“应该是他自己爬不上去,于是也不让我们爬。”

有孩童问他道:“先生,你说的先生是谁啊?”

“那是先生的先生。”先生回答了。

又有孩童问道:“先生,我们这么躺在地上没有事吧。”

“没关系的,”先生回答道:“你们年纪小,不懂事,至于先生,先生年纪大了,老糊涂。”

孩童们笑成一片,躺在地上的先生伸了个懒腰道:“哎,早就想这么干了。”

我在不远处躺着,同他们一起悠闲地晒太阳。

后来,我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先生正逐渐变成老先生,但老先生还没有去世。想来这间小书塾里的老先生走了,就会迎来下一位年轻的先生,年轻的先生也会渐渐变成老先生。循环往复,像那个小和尚与老和尚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不要评判那孩子上课不听讲啊。

在没有一句评价的情况下说这话总感觉有些杞人忧天。/(ㄒoㄒ)/~~

为生民立命——张载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春宫怨》下笔春蚕食叶声——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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