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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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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又一次前去给客人画皮的途中,我和阿泥不幸遇到了流沙。

大漠酷暑,我走得头晕眼花,一脚踩入流沙中并未发觉,等到深陷其中想要抽身时,已经晚了。

阿泥倒是没有陷进去,但它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叫嚷。

“你要是死在这,我可怎么办啊。”阿泥道:“我又不识路,再过会儿你尸身臭了怎么办?”

我有些头晕,昏昏沉沉地对它道:“我好歹是半仙之身,没那么快死的。况且这地方那么热,只会被晒成肉干。”

阿泥这时候倒没有反驳我,估摸着是觉着我马上要死了,相识一场不好再气我。

时间慢慢流逝,流沙快要没到我的腰身,就在阿泥默默垂泪等我死的时候。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别乱动,躺下。”

我不知道是那里传来的声音,如今命悬一线也只好照办,依言躺下。

那声音又道:“小狐狸找根木棍来,你试试能不能在沙里浮起来。”

阿泥问言,慌慌张张地去找了木棍。我下半身被埋在沙里,艰难地动了动,觉得实在很困难,于是该了姿势,略微好上一些。

正在此时,阿泥叼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子回来了。

那人道:“你拽着棍子,让那小狐狸站在没有流沙的地方。对对对,就站那块石头旁边,快拉她上去。”

阿泥闻言,使劲咬着木棍,龇牙咧嘴的,居然真把我拽上去了。

此时此刻,我终于觉得养狐百日,用狐一时这句话的妙处了。平素里没有亏待它的吃食,简直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死里逃生后,我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来,抱着阿泥唏嘘了好一阵。

阿泥一脸得意地看我向它许下了做完这一单后,就带它去当地最大的酒楼好好吃一顿的诺言。

过了片刻后,我回过神来,准备向那道声音的主人道谢。

那道声音的主人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现,我原地等候良久都不见他身影,正要起身寻找时。

“姑娘不必四处寻找,我就在你身后啊。”

我转过身去,看见空中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

是战死的将士亡魂。

无定河边,蓬草堆里;断壁残垣,白骨苍苍。

此地为古战场,游荡的多是不入轮回的亡魂,我总该想到的。

那人浮在空中,我向他行礼谢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在下枯惹,感激不尽。”

“没什么的。”那人道:“以往在这里和弟兄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也时常遇见流沙。动动嘴的事而已,你还要多谢你身旁这只小狐狸。”

阿泥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那是自然。”我问道:“敢问壮士为何久久徘徊?壮士救我一命,在下愿为壮士收殓尸骨。”

将士笑了,道:“我已身故多年,这儿黄沙漫漫,你上那去找我的尸身呢?”

我道:“只要想找,还是有办法的。”

将士摇摇头,无声地拒绝了我。不过他思索片刻后,问我道:“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请姑娘答应我。”

我点点头,于是将士便同我说起了他和他娘子的故事。

他说他以前是个混账,早些时候略微有些家底,勉强可以度日。娘子与他自幼相识,温柔体贴,后来他们还有了一对儿女。

这么看来,这是个幸福美满的普通家庭。我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说自己是个混账。

好在将士没掉我的胃口,很快就往下讲了下去。

他说后来他迷上了赌钱,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输了大半家产出去。娘子日日劝阻他,他不听,说她妇人短见,二人终日争吵。

原本这样子,一家人还是能过下去的。

可惜后来战乱来了。

蛮人的刀枪还没到家乡时,暴虐善战的名声就到了。城中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选择连夜出逃,一时间城中空荡荡。与稀少的人家相反的是米粮价钱飞涨。

他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那时他还在赌坊里醉生梦死。出来的时候就是蛮人要打过来的时候。他得了消息慌忙回家去寻他的娘子和一对儿女。

回去的时候却只见家徒四壁,他的娘子抱着孩子的尸身呆呆地坐在院中。

他怕,问道:“孩子怎么了?”

“死了。”娘子平静地答道:“发了高烧,没钱给她们买药。”

他那时才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样的事。

娘子不哭不闹,终日无言。他大哭一场后终日浑浑噩噩。

唯一的好消息恐怕是蛮人的攻势被打退了,近日城不会破了。

他糊里糊涂的走在街上,听见有人在招兵。

那就参军去吧,他想。

他真的去了,临行前他对娘子说了这件事。娘子一言不发,恍若未闻。

只是在走的那天晚上,递给他一个包裹道:“你的包裹。”

他欣喜异常,想要和娘子多说几句话,可娘子转身就走了。

那句话是娘子自一双儿女死后开口说过的唯一一句,也是他生前听到娘子说的最后一句。

他来了战场后便活了过来,想着建功立业,想着升官加爵,想着衣锦回乡看望娘子。

“后来呢?”阿泥问道。

将士不答,指了指地上的白骨苍苍道:“后来,就葬身此地了。”

我听完这个故事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感慨。

“你是想再见你妻子一面吗?”我问道。

将士答道:“是也不是,我身故多年,因着执念深厚才没能消散。没有办法离开这地方的,又怎么敢奢求再见娘子一眼呢?”

我只问他:“你想见她吗?”

将士点点头。

“那就有办法。”我弯腰捡起阿泥刚才踩过的石块,石头灰蒙蒙地,丝毫不起眼。我却在师傅课上见过类似的。

“此物名为苍山玉,唯一的用途就是暂时存放你们这些游魂了。可惜就算这样,可存放不了多长时间。”我问他道:“你家在哪儿?”

将士说了个地名。

我思索片刻,发现此地离我那位客人所在的地方还算近,便道:“还好,快马加鞭还是能赶到的,既然如此就走吧。”我向来是个果断的人,至于阿泥,阿泥听闻能早点吃上大餐,比我还积极。

赶往他家乡的路途并不平坦,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艰辛。

那地方位于西南,多深林,多险峰,还雨水丰沛。

山间时常有碎石滚落,或是某个地方岩石松了,表面看着没事,人或兽只要踩上去就会跌入脚下的深渊里。

将士是魂体,自认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行进途中寻找有用的草药,或者帮着判断前方路段有无塌陷。

其实这还不算最困苦的时候。

最难熬的时候是晚间的骤雨。我们暂住的石洞或帐篷总是经不住暴雨。南方炎热,阿泥和我在林中行进少不得会被蚊虫叮咬。每回被雨声惊醒后,发现一身被虫子咬出来的包,痛痒难耐,总会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觉。

将士暂居于苍山玉中,也不用休息,倒也不受旅途困苦。看我们睡不着,总会和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闲话。

语气轻松,聊的都是他家乡的事,看着很开心的样子。我和阿泥却都能听出他逐渐虚弱的语气。

苍山玉撑不多久了。

就这样,我们风餐露宿了大半月,累死累活地终于在苍山玉破碎前,赶到了将士的家乡。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忘记我?”入城的时候,将士道。

我道:“不好说,这年头动荡,有好几种可能。可能忘了你,也可能改嫁了。”

更有可能去世了,当然这句话我没说。

将士听闻,也不气馁欣慰地道:“那也挺好的,娘子这辈子摊上我,就没碰上什么好事。”

我心知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便不作声。

将士的家在城中北方,我们从南门进,要走上许久的路。这一路上,将士絮絮叨叨地说话。

半个月翻山越岭,我其实有些困倦了,故而不太专心地听他说话。

但阿泥不一样,它很是兴奋。沿途路过了不少卖吃食的铺子,将士就忍不住回忆道。

“这家羊肉泡馍最地道了,我以前时常在这里吃。”

“哦,那羊肉有多鲜嫩,撒上胡椒好吃吗?”阿泥问道。

“娘子也爱来这里吃,不过她更喜欢旁边的点心铺子。”

“铺子里卖的有酥点吗?我不爱吃太糯的。”

诸如此类,牛头不对马嘴。哪怕这样,它们依旧聊的兴致盎然。

我不识路,听着将士的指点,七拐八拐地走进一条巷子,远远看见他原本的住宅,屋前有株垂柳迎风。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已至故乡,欲见故人,将士此时却有些踟蹰,远望着门前垂柳道。

阿泥看他一眼,很是不理解。如今艳阳高照,春日风光正好,哪来的雨雪霏霏。

我察觉出它的心思,抬手摸了摸它,开口对将士道:“若是故人相见,可会说上一句‘幸毋相忘’呢?”

“恐怕不会。”将士苦笑道:“她看不见我的。”

我顿住了,默默想起他已非此间之人了。

慢慢走到院门前时,却见门扉紧掩,我开口就要询问却被将士拦了下来。

他道:“姑娘,就送到这儿吧。我不去见娘子了,你们走吧”

“为什么?”阿泥先我一步问道。

将士此时的身形已经近乎透明了,只是对我们摇摇头。

他不敢面对里面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怕见庭中生绿苔,也怕朱颜换了面孔,更怕故人相见鬓已斑。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理解不了他的心思,却尊重他的选择。将士谢过我,身形随着苍山玉的破碎而消散,不久后,那地上只剩一地齑粉,我抱着阿泥无言地向前走去,却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个词来。

幸毋相忘,幸毋相忘是属于幸运的人的。

只有幸运活着回来的人,才可以对着对方,在春日里送别的杨柳下笑着说,幸好你还没有忘记我。

而回不来的人只有在心中默默说着千万不要忘记我,嘴上却要说愿你忘了我。

我摸了摸阿泥的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响,我抱着阿泥回头看去,以为是紧锁的门扉开启。

但并不是,那扇门静静地,静静地掩着。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灵感来自于疯狂阅读中的一本书大概是《山中有凉夜》,其中幸毋相忘那一段的描写都是引用这本文的。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还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元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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