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启程赶路，等到了雍城，他才发现弟弟成蛟比他早到，正恭敬的领着母后的人前来迎他。

母后派来接应的人选无一例外又是徐芷兰，她与成蛟一前一后，也恭敬的垂首候在那里。

秦王掀帘看了看底下的二人，待成蛟走过来与他搭话，一反常态，径自起身，自个从车上下来了。

成蛟执凳，踏上一只脚正准备去扶他呢，结果手还没挨着尊驾，人就扑了个大空，动作滑稽的倒下，脸上全是尴尬。

跟在后头的徐芷兰有些哑然，没想秦王会来这招，令成蛟当众出丑，顶着众人全部看过来的压力，跟上秦王道：“大王等等，太后让我带你先去备好的寝宫看看。”

秦王下了车就走，也没吩咐，沉闷着怪吓人的，惹得周围迎驾之人心惊胆战，唯恐接驾不周，引来大王不满。

徐芷兰路至成蛟身边时，成蛟正在背后阴恻恻的瞪着秦王，见她追去，忙她一把捞了回来。

“别去管他，指不定今天又抽风呢。”成蛟委屈抱怨的将情绪都洒在徐芷兰身上，对她极度爱护。

被拦下来的徐芷兰脸色无奈，看了一眼意气用事的成蛟，偷偷与他小声道：“我哥让我转告你，今日别备任何兵马来，一切按部就班。”

成蛟突然炸裂出几分狂躁来，“我今天压根没带一个兵马士卒，你这是不信任我么。”

手腕被成蛟不知不觉中捏重，徐芷兰忍痛皱眉道：“没有，只是提醒你罢了，别轻举妄动。”说完，干脆利落的甩手，继续向前走去。

徐芷兰又重复了一遍，如告诫一样，成蛟不悦的恼怒，“我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么？”还欲再追问，却被前方忽然回头的秦王看见了。

徐芷兰与成蛟一齐惊讶的愣在那里，见秦王目光悄咪咪的游移到他们紧挨着的双手，下意识的同时伸手握住了对方。

愕然于徐芷兰也想着与他执手假装亲密的举动，成蛟僵硬的脸孔霎时安然，化险为夷，荡起嘴角，冲她莞尔。

两人相视一笑，互问对方天气可好，待会儿要不要送完秦王一同逛逛走走，此举暴击了秦王身旁陪同的赵高，他受不了的掩面哭泣着，“大王，这太过分了，二公子怎么可以公然和徐姑娘这样！”

秦王莫名其妙，面无表情的瞥向赵高，嫌恶说道：“他俩牵手你哭什么？”

“奴才这是在为主子谋不平呐，明明主子您也喜欢徐姑娘来着。”

“什么？”秦王没想赵高竟是为自己哭泣，两根浓郁的剑眉瞬间拧巴在一起，面目特别阴森恐怖道：“你确定寡人也喜欢？”

“不不，主子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是奴才方才嘴贱说错了，还望主子恕罪。”

赵高立马摇头改口的否认让秦王误以为是赵高喜欢徐芷兰，缓和下了脸色，没再与他计较。

互相牵着手掩饰的两人见秦王将身子又转了回去，如负释重，逐渐松开了手。

徐芷兰偷偷迅速的跟成蛟作了声别，人加快步伐的朝秦王跑去。

秦王见徐芷兰追了上来，对她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又放慢脚步等她，等她先开口。

徐芷兰气喘吁吁了一会儿，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了她是太后派来打点他下榻的，秦王会意，点点头，允许她走在前面为自己带路了。

雍城这里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来过，今天是第一次来，甚不熟悉，所以就一路与徐芷兰边走边看了。

雍城外宫很大，楼宇众多，秦王默默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觉得不说点什么气氛有些无聊，于是想起什么道：“母后呢？”

秦王忽然打破沉静，徐芷兰转身望了他一眼，改成与他并肩同行道：“太后这几天不大舒服，染了风寒，说是怕传染给你。”

“风寒？”秦王稍稍意外了几下，环顾四周，感到庭院里确实有徐徐的风吹来，凉得透骨，这才抱抱臂膀道：“这几天确实有些倒春寒。”

“是啊，明明前段时间天气还很暖和来着，不曾想太后贪凉了几天就又春寒料峭起来。”

徐芷兰的应声附和，秦王就假装配合般的认同，随即又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母后安排寡人在何处歇脚？”

“蕲年殿。”

“为什么安排在那？”又是随意瞅着风景，散漫不经的询问。

“因为那里宽敞，适合祭典，历代先王祭祖都在那里。”徐芷兰小心翼翼的瞥着秦王脸色答道。

“哦，”秦王仰起脖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暗道一句：“是么。”

自言自语的反问，徐芷兰听不懂自然便不会回答，保持了沉默，继续走着，等着秦王再开口问她一些什么。

秦王接下来的一路无言，待徐芷兰陪着他，一直把他送到寝殿大门口，他才突然发问道：“当年父王遇刺一事你如今作何感想。”

差事办完了，徐芷兰正打算告退呢，不料竟能听见这问题，整个人瞬间僵在那里。

她万万没想到事隔那么多年，秦王还会对她再提起。

她假装一头雾水，茫然失色了几下，心中却不断打鼓道：“大王这是何意？”

“哦，没事。”秦王见徐芷兰紧张，忙让她放轻松道：“就是突然想起随便问问罢了，回不回答都行。”秦王随意安抚，甚至走上前去靠近了她几步，连几乎快要贴上来，在她更加慌乱无措的眼神下，轻声问道：“寡人就是刚好回想那晚父王用手指着寡人不放的事情了，寡人奇怪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寡人身后的，若父王指的不是寡人，而寡人身子又恰巧替你挡住了，你说是不是就变成了父王其实是用手指的你？”

秦王不吐露任何声色与情绪的质疑，面容平静，语调淡然，问她就像问着膳房晚膳准备了什么吃的，贴在她耳畔，呼吸温热，令她腿脚一软，忘记了自己还踩在玉阶上。

“小心台阶。”徐芷兰下意识的后退，脚底打滑，踩空过去，当即失去了身子的重心。

秦王出言提醒她后，伸手捞住了她，将她从踩空的台阶上一把拽了上来，徐芷兰没料到秦王竟会出手救她，意外之际又失了神，身体不由掌控的跌入秦王怀中。

那样子很像她主动抱了秦王，徐芷兰面颊红热，宛如熟透的大虾，从秦王怀中起身，怎料太过紧张，用力过猛，又把秦王推了出去。

被推的秦王也站在不稳的玉阶上，为了不在徐芷兰的面前出丑，靠拢脚，微微将身子后仰，又将徐芷兰从方才踩空的台阶上拉了回来，借助她的身姿稳住了自己。

好不容易摆脱了秦王的怀，现在又被拉着撞了进来，徐芷兰身形本就比他瘦小，这下几乎又是贴面抱住了他。

两人贴在一起又分开，分开之后又紧紧的抱在一起，从旁经过的赵高目瞪口呆，不禁高叫了一声。

不合时宜的响声惹来秦王和徐芷兰的双双注视，赵高见前方被他打扰的二人目光那么不善，咬咬舌头，懊恼自己没长眼，走路不看路的途经这里了。

他就说嘛，好端端的主子为何要在徐姑娘追上来时，无理由的命他去搬运车上留下来的行李，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嫌他在旁会碍事，特意支开他与徐姑娘独处呢。

赵高低着头想什么，秦王不知道，只是沉着脸压抑着情绪冷睇着他，徐芷兰则是无语的望着赵高明显误会了的神情，将怒火全部转向秦王说道：“管好你的奴才，奴婢告辞。”

“这，这徐姑娘怎么走了，还走得那么快，头都不带回的。”赵高考虑他要不要撤离，可他这人还没撤走徐芷兰便先走了，又心急又不解的疑惑。

感受到背上落了一道冰冷的视线，赵高笑比哭还难看的颤抖道：“奴才这不是亲眼见到大王暗恋徐姑娘的事是真的，一时震惊，这才有了方才的失态嘛。”

“寡人暗恋徐芷兰？”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他自己竟毫不知情，挑起一根眉毛，不怒反笑。

秦王反应古怪，赵高惊讶无比，“天呐大王，大王您居然不知道么？”赵高追着秦王问，秦王回避着他喷来的口水，满脸嫌恶。当赵高发现主子好像真的不知晓后，怅然失落，“这传闻都在宫中闹开了，大王您身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不知道呢。”

“……”

秦王无语，自问自己应该知道么，想了想，无趣答道：“可能是没怎么留意吧。”

“哎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没有留意呢，奴才这些天都快急死了。”

“你急什么？”

冷峻的目光突然就直射了过来，面含审讯，吓得赵高捂住心口道：“还不是在替大王您的名声担忧。您不知道，这传言都在说您见缝插针，横刀夺爱，眼里容不下二公子比您在先王眼里有份量就算了，还见不得人家跟心爱的姑娘双宿双飞，共结连理，把您都说成是心胸狭隘，嫉恨善妒的恶人了。”

“……”

赵高絮絮叨叨的诉苦就像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将他整个脑袋都轰炸得四分五裂，嗡嗡作响。

秦王整个人呆呆伫立在那里，立在原地站了许久，纹丝不动，没有动弹。他在咒骂这是什么杀伤性传言，散播流言的人还有没有口德了，竟能将他高大无辜的形象诋毁成这样。

赵高巴拉巴拉的吐完口水，感觉内心比之前憋闷的时候畅快多了，正惬意自己解脱，没想抬眼看见秦王那么盛怒的脸孔吓得又默默缩回脑袋，吭哧吭哧着，“还，还说么？””不确定的迟疑以及害怕的语气都暴露出了赵高此刻极度不想再说下去的心情。

“说——”然而秦王还想继续听下去，走至桌旁撩袍坐下去。

他发誓要把那些嘴碎的人都给个教训，不曾想赵高后面竟说出是太后的话，这谣言就是从太后嘴里率先传播出去的。

诋毁他给他带来极度困扰的人居然是母后，秦王心中憋闷，暗叫着的惩罚只好作罢，抓起手边的一杯凉水一饮而尽。

喝完水的秦王放下杯子变得静默了，有着深深无力排解的郁闷感，随后又举起杯子饮了一口道：“母后凭什么认为是寡人暗恋她的养女？事实根据呢，她瞅见了么，瞅见寡人对徐芷兰做什么了么？”下肚的凉水迫使秦王冷静不少，再次沉默以后，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不，太后她没瞅见，可是太后她会胡思乱想的判断。”赵高不明白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跟徐芷兰在殿门口搂搂抱抱，做些令人误会的事情，替太后细心解释道：“太后说您平常发生天大的事情都不会急着先过问，冷冰冰的，跟冰块一样，也从不主动找人搭讪，但撞见徐姑娘就不一样，见到了就会上去打招呼，尤其是撞见徐姑娘跟二公子的事情，那便更是马不停蹄的赶去太后那里旁敲侧击，问东问西的，太后觉着反常，就断定您是对她养女有了特别的意思。”

得知传言是这样传起的，秦王掩面无奈。

这对徐芷兰特别上心的事情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解释，胸中有苦难言，暂吃了这个哑巴亏。

“算了。”秦王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放下掩面扶额的手，对着赵高闷闷摆着，让他先下去了。

知晓主子郁闷的赵高一步三回头，有些担心的走了又回来，嘴里不断道：“大王您没事吧，这事您就当听听罢了，千万别放心上，没准那徐姑娘根本就不喜欢二公子呢？她的心里肯定还给您留着地儿呢，说不定那地盘比二公子的还大。”

赵高想他这样表达没错，不然徐姑娘怎么跟大王在殿门前搂搂抱抱的，哪知此时大动干戈已经无法形容秦王内心的恼火，翻动薄唇，窝气般的将滔滔不绝的脏话汇聚凝练成一个字的精华，那便是“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