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发表意见之后，探春也率先响应。
“白居易有诗说过，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只是我们如今为女子，这已经是无法选择之事了。自当想一些法子，让姐妹们过得更好，最好这一次能够帮助柳家女孩，让她下辈子能好好活下去。”
众姐妹纷纷颔首。
宝钗轻笑一声“既然说到乐天居士的诗词，为何不借这一首《行路难》的法子。”
见众人生疑，她便站起身，绕着长桌，一边走，一边说。
“行路难之中，这一句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本意就是借妇人的一生来讽刺君臣之间的关系。作为女子，每每读来，都有不同的感受，有时候是感激，感激他说出来。让我晓得，活在人世间，作为女子的无奈是真实的，而不是只有我们女人才能感受得到。”
“只是有时候，也觉得讽刺。”
“倒不如，承认，本身夫妻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君臣一般。”
众人侧目，瞠目结舌。
黛玉抚掌“理智克制。”紧接着她回味了一下宝钗的发言“以一种很新颖的视角，解读并解说了传统的男女之间相敬如宾的观点。”
宝钗点了点头“正是此理。班昭已然向我们做出了榜样。”
她面露向往“摒弃情爱，无非就是君臣，夫妻，父女，母子之间。”
闺房之内的解读，就这样展露在了直播间，直播间有许许多多人也是第一次听见古代的女子发表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
【古代女子不应该都是弱弱的然后嘤嘤嘤吗？】
【？楼上你被洗脑了。】
【我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古代女人和现代女人是一样的，要知道，从失去权力，完全不能读书，到我们现在在各行各业持续发力，前期最最艰苦的路前辈们一条一条被我们趟过了。】
【事实上，班昭和宝钗这样去除情爱，理性的对待自己的丈夫，所谓的相敬如宾。已经是当时她们能够争取到的一个相好的结果了。】
【......这不就是努力干活派吗？】
【在当时属于先进的，要被夸姐妹好理智的派别。】
王熙凤也点头“将管家权捏在手里。男人自然晓得，一个安稳的大后方有多么重要，再好好抚养下一辈。只是这柳家女，到底是立不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我们凑一些银子，请医生去看看。”
宝钗含笑说道“这王家害了柳家女两条腿。若是我，我自然会在王家呆一辈子。”有些话，无需说出来。大家听懂宝钗的意思，就是要对方血债血偿，拼了性命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也许是觉得自己说得话太过生硬，宝钗补充了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是啊。
黛玉眼中异彩连连，宝钗什么都懂，唯独有一点，她的道，她很坚定。
只能寄希望于有朝一日，她想明白了，再改弦易辙。然后二人再携手。
说完之后，宝钗落座，饮了一杯茶。
惜春怯怯地说“她如今瘫痪，身体如此差，恐怕自顾不暇，若是回去也只是让人讥讽。”说到这里惜春便不再说了。
黛玉留意到她，便问“那惜春可有什么想法吗？”
在黛玉的注视下，她缓缓说了出来“若是华佗在世便好了。”
王熙凤大笑，被惜春逗乐了。“你啊你，真是可爱。”
宝钗和王熙凤两人皆赞同“治病先治脑。”
两人如今算得上是意气风发，对自己的方法论充满信心，气场又强大。
“好妹妹，你有好志向。这世间的大夫虽有女子，只是不多，他们研究女子的病症，可是只有女子才能感同身受。我家中曾经有一些藏本，若你感兴趣，日后可以来潇湘馆小坐。凤姐，你莫笑，指不定日后，你还要来我们这开一些调理方子。”
王熙凤连忙住嘴“妹妹，此话当真？姐妹们玩闹倒也罢了，这样的事情万万不可做。”
黛玉顺势说“只是小孩们过过家家罢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她也站起来，指了指院内的九十九株奇花异草。
“芍药”
“益母草”
“牡丹”
......
惜春追随着她的步子，看向庭院内的花花草草，顿时有些失落，在她进来的时候，她也曾好奇过，若是当时多问一句，该多好啊。
太阳的光透过院墙，穿过薄纱，照的黛玉面色白得发光。
在惜春眼里，她和那些花花草草一起，就是光。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椅子擦地发出声响，她像是受惊了一般，想要缩回去。
这个时候，黛玉冲她点了点头。
“嗳。”
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黛玉递给她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是一枚器具。
“这是一枚产钳，比如今的产钳要好上许多。姐妹们将来要是生产，之前，要看好产婆，找有经验的。”
都是大家族出身。
王熙凤拍了拍桌子“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这事情是和我们都相干的。决不允许出去乱说。”
惜春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抿了抿唇。
“我原本就是要出家的。我这一辈子，只想青灯古佛。”
这时候，她看向匣子“多这一桩事情，是好事，佛是渡人的，我不觉得独自一人孤苦。学这个，对大家有帮助，日后也能渡许多姑娘，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情，何惧其他人言论呢？难不成，他们家的女儿不生子，他们家的儿子不娶妻？”
话说得敞亮极了。
李纨搀扶着贾母进来听见了这一番话。
贾母心疼地看着她“你这小丫头，说这种话。”
紧接着贾母给出了更好的答案“你是咱家的女孩，只要国公府门庭还在，嫁个读书人还是可以的，若是想要以医女的身份在外行走，稍微往低一点择一夫婿，到时候给我们家自个的亲戚帮忙。”
“曾经我也有一些闺中密友，嫁出去之后夫君不出息，如今她自个在做闺塾师！在家里也顶门户呢。当初你大姐儿，就是我那好友教的琴。现在京城的大家小姐，大多数都是从她那里学得琴和画。”
惜春喜欢画画，她又不敢说。
贾母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产钳，还有这些药草的用意。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等贾母拿起来刑律，一眼便看出了黛玉的批注。
她叹了口气。
“你这性子，我看不是改好了，是愈发左了。”
黛玉往日遇到事，总是会反复想，反复问，这也是大夫总说忧思过度的缘故，而这次遇见柳氏的女孩，她表现得轻巧，贾母的心却提着，如今总算石头落地了。
可见贾母深知：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
从拿到正式的请帖开始，贾母眼皮一直跳，现在不跳了。
黛玉对刑律的不满溢出了刑律的书本。
“今日姐妹们在此，只是作诗。”贾母总结。保护有时候是保护，保护的对面就是限制。
其他人皆噤声，只是黛玉仍旧问“还请祖母解惑？”贾母不语。
“你们姐们们心意是好的，只是做事稍显稚嫩。若是我，首先，我不会嫁给那等心量狭窄的人，这是事前的预防。其次，丈夫寻花问柳之时，就可以将他放弃了，培养下一辈就好。人各有命，没人晓得生前身后事，只是有些事情是有预兆的。”
就像如今贾府的煊赫，和前程的无以为继。
也是有预兆的，也是无可避免的。
说到刑律的规定。
王熙凤和李纨对这样的事情也是付之一笑。
王熙凤夸张地说
“妹妹们若遇到这样的事情，嫂子找几个小厮，将人拖出去打一顿，扔到山里喂狼便可。”
“林姑娘更不用担心，若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林姑爷要去皇庭里告御状呢。”
她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对自己前途的恐惧少了一些。
黛玉又问“那，那我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也许可以避免，那其他的女孩呢？”
“你看看，你看看，又执拗上了？”
“好妹妹，从前就知道你爱钻牛角尖，只是你如今钻的这个牛角尖，恐怕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无法解答。”
黛玉见她这般说，假装生气“可见嫂嫂是个洒脱之人，只管自己快活。可嫂嫂有没有想过，天下女子皆同命。”
这话不仅仅是王熙凤笑了，在场大多数人都笑了。
贾母也靠在椅背上笑呵呵“玉儿。你心性单纯，莫要被人诓骗了。”
“我也曾读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天下大同的愿景，便是陛下也实现不了啊。”
黛玉指着刑律问“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呢。”
王熙凤嗤之以鼻“书上写得也不算数啊。”
王熙凤作弄权术，对刑律并不敬畏，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嘲讽。黛玉指的是，天下的女人都在刑律的规定之下，没有任何的权利。
宝钗附和“七出三不去，正是保护女子的道理。这样的事情，皇后娘娘会管着的。”
黛玉又说“可是如今连女子的讼师都没有几个！若被险恶之人所害，又有何人能为她们伸张？”
这时，张嬷嬷匆匆跑进来，带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妇人。
妇人一见黛玉，登时跪下“县主，县主，还请县主为我女儿做主！”
她跪在地上，哐哐磕了几个响头，头磕在石头上，当时就流了血。
清风吹过，翻阅着刑律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