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几息时间，来自魔神灵力暴动终于彻底平息。

“你们怎么样？”蔡卓然心系前方战场情况，此时少了守卫其他修士的压力，立刻强撑身体不适，跃下城墙，来到众人面前。他面色沧桑，满头青丝此时已化为灰白，发尾枯黄，像是经历焚烧。他手中横刀刀刃遍布缺口，握刀的虎口亦渗出血丝。

“何所乐刚才突然试图夺舍顾南焱，幸好墨公子及时出现，重伤了她，她大概是逃跑了。”大脑飞速运转，沈怆诗抢先一步解释，法力在脚底凝聚，做好了随时带上顾南焱跑路的准备。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事情的缘由，但结合熟悉的红色虚影，她能猜出个大概。保险起见，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顾南焱与玄机之间的联系。

扫视城主身后城墙，已是满目苍痍。被兽潮袭击的修士艰难捂住大量失血的伤口，城墙上占满血污，法力透支者不省人事，更是有人已在何所乐的手下化为灰烬。有的修士本可以同家人安居乐业，如今却因这兽潮失去一切。

“城主大人，妖族还会再来吗？”思绪至此，沈怆诗内心叹息，末了，她又想起什么，反复咬唇，直到城主打算转头时才犹豫着开口：“能让我再见师父一面吗？”

景霄，那位救原身于危难之中的随性师父，恐怕凶多吉少。但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怪罪于谁，顾南焱所做的确让通天法阵当场损毁行李，可法力失控的他根本控制不了这一切。何所乐的所作所为、玄机魔神的背后操控，无一让她切身体会到了魔族的可怖。

“这次何所乐突然无差别攻击，还独自逃跑，妖皇必然要去调查，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承越州的援军就在路上，妖族再来也很难攻破。”向城主点头，墨云溪局外人似地分析，默认少女的解释，主动将话题引到她的方向，向前一步开口：“通天法阵那边，恐怕出现异动伤害其他人，我和你同去。”

“姓墨的，你不要趁人之危。”虽跪坐在地上，顾南焱周身仍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场，金红凤眸微眯，对墨云溪这种主动搏取沈怆诗好感的行为感到气恼，仿佛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根本不存在。

“南焱。”少女转身，像哄小孩一样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眉梢下垂显出悲悯，语调认真而柔和，“回家等我，好不好。”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经意间对二人称呼的差异。

墨色水流从空中爬入墨云溪袖口，消失不见，他眸光黯淡，微不可闻地叹气，心头涌起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如同一头搁浅的鲸鱼，腐朽在沙里。

他眉眼间弥漫被尽力掩盖的哀伤，看见被黄昏日光染上浅金的少女向他伸出手，口中称呼疏离——

“墨公子所言有理，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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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金碧辉煌的大厅蒙上尘埃，几座雕像褪去光泽，显得有些落魄。

内里空无一人，明明几日前众人还来过这里，不知何时诞生的更多尘土却覆盖厚厚一层，显出铅灰色的死寂。

“通天法阵已毁，这里的一切都会逐渐腐朽消失。”墨云溪站在洪荒雕像脚下，眉目间流露怀念，仔细看去竟与那洪荒有几分相似。

言外之意，是驻守这里的人已直接化为尘土，魂飞魄散。

闭眼深呼吸几次，沈怆诗还是难以接受可怕的事实，后颈忽被冰凉的手轻拍了一下，少女回头对上一双深井般的碧色眼睛。

“沈怆诗，这是师父留给你的。”凌芊语调淡漠，单手递过信与名为“阴阳”的长剑，却在沈怆诗接过时用力握紧，僵持片刻才松开手。

沉默良久，沈怆诗抬头将目光从剑柄布条上离开，对上凌芊锐利的目光，忍不住发问：“凌姑娘，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多虑了。”凌芊仪态端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唇角微微勾起，摆出一个极礼貌的笑容，伸手指指信封，“你该看看这个。”

“晚上还有庆功宴，沈姑娘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灰尘，先回去收拾一下吧。”适时打断咄咄逼人的凌芊，墨云溪站到二人中间，面对沈怆诗。似乎是怕她心中仍有嫌隙，他换了疏离的称呼，身边几股浮空的水流却芦苇似地晃动，出卖他心底忐忑。

为什么总是这副模样？我知道你不惜违抗妖皇命令也想维护我，但....这种没由来的好意实在令人惶恐。

手指捉住游到掌边的水流细细摩挲，沈怆诗看到对面男人身子猛然一僵，眼尾溢出水光。少女叹气松手，收起剑与信件，告别离去。

她能明白墨云溪也有苦衷，但立场不同，她没办法替别人原谅他。

一路归家，道旁百姓匆匆从庇护所里搬回行李，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不乏许多熟悉的身影，比兽潮来临前雀跃不少。

百姓显然不清楚墨云溪的身份，依旧像从前那般亲切问候，老人家拉着他的手便开始絮絮叨叨提醒墨云溪注意身体，是否受伤。

趁机分道扬镳，回到变得冷清的居所居所，沈怆诗收心仔细观察手中东西，看见信封上一行大字——卫荷亲启。

是卫倾州卫家。

联想到师父招式清晰的剑术，师娘是四大家族的族人也并不奇怪。但为何....是卫家？明明卫氏也是沈家灭门的帮凶。

心怀疑惑，沈怆诗余光瞥到“阴阳”剑柄的布条，犹豫片刻，伸手将其扯下。布条下盖住的，是“萧”字，与原先的“景”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名字——

“萧景”

那是几十年前的萧家家主，抵抗边境魔族战无不胜，素有“小怀风将军”之名，曾经在卫倾州兽潮，众家族节节败退之时违抗皇帝“放弃卫倾州百姓”的军令，重新出兵，浴血奋战，几经生死才夺回卫倾州。萧景却因此获罪，被下令处死，萧家也被卫氏打压，逐渐走向衰弱。

“萧景，景霄。”少女默念这两个名字，幡然醒悟，心中有些诧异，眉头缓慢皱起，露出苦笑，攥着布条的手逐渐收紧。

她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的萧家家主还活着。

她更想不到，师父便是曾经抵抗卫倾州兽潮的萧家家主。萧、沈二家一向交好，也难怪师父会在沈氏覆灭夜晚拼死溜入，带走沈家唯一的后人。

两条线索成功连接，并没有让沈怆诗的心情恢复平静，她轻声叹气，喃喃自语：“找到师娘，卫倾州的记忆就能清晰一些了吧。”

我会为您、为沈家报仇的。

这是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