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映晚在床上躺了不知多少时间,又昏睡过去不知多少时间,醒来时天已经黑下去。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啊……怎么不是梦呢……”
她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郁结却只增不减。
她站起来,俨然已如行尸走肉一般,晃晃荡荡到了桌子前面。
面前一盏昏黄的台灯被拉亮,她木楞地提起笔,开始写字:“爸爸妈妈,没想到两天前的见面竟然成了诀别。而外公,我甚至记不清上次见您时的情形了……”
直到此时,冯映晚的泪水才倾盆而出。往事一幕幕重现,此时躯体中的余温几乎彻底消失不见,冯映晚完全取代了她的意志。
她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身体被痛苦彻底占据和征服。
“……”
“如果真有死去后的世界,那么请引路之人,请您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外公和爸妈,请他们放心,我们在这个世界一定会好好地生活下去,请他们在那个世界也要过得幸福。”
落笔。冯映晚彻底耗尽了心力,昏倒过去。
第二日冯映晚醒来时,眼睛肿得睁不开。
她头痛欲裂,摸索着走到桌子前去找水喝。
昨晚她写信的那张书桌上,那页长长的信纸消失不见,只剩一张写着小字的白纸。
她又惊又疑,顺手拿起那页大半都是白纸的信纸。
“他们会看到的。——引路人”
那纸上赫然这么写着。
冯映晚心的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般,眼泪顷刻泼洒出来。在这一刻,她似乎终于稍微释怀了一些。
虽然也知道这只不过是某人为了安慰自己的手段,可这种时候,思念的寄托便是比什么都管用的良药。
卢嘉照一直站在门口,只安静地陪着,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丝毫不去打扰。
直到听到冯映晚叫她。
“嘉照,我们回南方吧。”她低沉着嗓子。
“可是这边……”卢嘉照犹豫,“你不用着急,学校那边我想法子请哥哥帮你请假,你休息好了再说。”
“不,我可以的。”冯映晚只道。
她的打算,大概是与南方告别,再也不回去了。
对于她来说,余温还是冯映晚,这两个身份早已模糊,纠纠缠缠剪不断。
眼下家中出了这等大事,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哪怕是为了冯映晚——那个她曾经承诺过的女孩,她也不能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这个家。
北方的老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外公一倒下,家族帝国一瞬间轰然崩塌,可预见的未来一定是腹背受敌。舅舅的性子,一个人是万万应付不来,更何况眼下连表哥都没了……
再苦,她也要尽全力保住这个家,护着白家最后的香火。
她跑去找舅舅和舅妈,见一个呆滞不语,一个流泪叹息。
“舅舅,白家只剩你了。”
“你没有时间、没有资格逃避。外公在北方的人还剩了多少,你不可能不清楚。马上站起来,找到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让他们继续保护你,保护白家。”
“映晚,这个家散了……”舅舅的眼泪从一张已经有些苍老的脸上滴下来,他的头发似乎也白了好多。
“你在,白家就在。”冯映晚蹲在他前面,“外公在天上看着你,你是白家最后的希望。”
“你要……要帮你舅舅呀……”舅妈断断续续的哭腔中挤出一句。
“我会与你们站在一起。”冯映晚压着自己的泪水,“但我们什么都没了,我要回南方处理好庄园和仆从,把爸爸在南方积累的东西都带回来。舅舅,那些将成为你未来的资本,你明白吗?”
舅舅叹息着点点头。
冯映晚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又能做到多少,做到多好。可眼下若是再不逼他一把,以后可怎么办。余温终将离去,冯映晚又还能在这个世界多久?
回去的列车似乎慢了很多。
冯映晚觉得背后有什么抓着她,走得越远,心就越是不安。
卢嘉照看出她的不安,把握住她手的掌心紧了紧。
“嘉照,对不起。”
“什么?”
“我可能无法跟你去留学了。南方的事情处理好,我就要回北方帮舅舅尽快站稳脚跟。”
卢嘉照似乎并不意外,浅笑轻语:“我知道。我陪你。”
“你陪我?”冯映晚一惊。
“嗯。”卢嘉照似乎很是笃定,“我已经想好了,我也不去留学了。你放心做想做的事情,你的学业我帮你补上。”
冯映晚一时不知说什么。
有他这句话,她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另一个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理性并不容许她高兴。卢嘉照该有最好的未来,而不是为了一个早晚会离开他的人做出牺牲。
“嘉照,我不需要你留下。去实现你的理想吧。”
“可我的理想里面也有你。”
冯映晚转头瞥向窗外,心乱如麻,也不再言语。
那一刻她或许有点酸,如果这是在余温的世界,而余温的命中也有这样一个人,那该多好。
回到南方时,气温又低了不少。
秋风扫出满地落叶,拉低了她情绪的萧条。
冯映晚先回学校办理了休学。
黎楠楠隔着窗户看她从走廊经过,悄悄跑出来追上她。
她从报纸上看到了消息,却苦于不知如何联系到她,竟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回来的。
两个小姐妹相见无语,唯有泪眼。
“冯映晚!”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吧……”
冯映晚回头,苏星念有些怯怯的站在那里,好像有很多话,又扭扭捏捏说不出来。
“我要走了,以后不会跟你吵架了。”冯映晚道。
“不是……”苏星念打断她,“我是想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说……”
“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跟我说这些。”冯映晚愣了一下,“不过真心或者假意,对现在的我而言都无所谓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就对你没有敌意了。”苏星念道,“过去我确实很看不上那个不学无术的冯映晚,那是因为我觉得公学的学生就该是最优秀的青年。可是后来才发现你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样,现在也没有针对你的理由……”
“冯映晚,你有骨气。永远不要丢失你的骄傲、自尊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来自对手的鼓励最是震人。
她忽然想起了余温,她也曾风华正茂、志比天高。可她的骄傲、自尊和不服输,是不是已经在岁月的磋磨中丢失了?
翌日。
冯映晚来到大民银行楼下,抬头看着江边这栋西式的高楼,繁华灿烂。
秘书小姐得知是曾经的那位冯小姐,爽快地引她去往卢嘉杰的办公室。
“还好,秘书小姐还记得我。”冯映晚暗自庆幸。
卢嘉杰显然未料想她会来,可只是狐疑一瞬,又好像立马明白了什么。
“嘉照跟我大致说了你们在北方遇到的事情。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卢嘉杰给她递过去一杯热茶。
“不说这些了。”冯映晚接过茶来,却只握在手里,“嘉杰哥,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卢嘉杰并未急着答话,而是继续摆弄着他的茶具。
半晌才说:“映晚,你我相识不算短,你又是嘉照的同学……按理说,这是你第一次找我办事,我不应驳你。”
“你家中的事情我知道,于私,我定然帮你。可于公,银行有银行的规则,也不是全然我一人就可说了算……”
“你误会了,嘉杰哥。”冯映晚面色平静地可怕,“我不是来找银行借钱的。”
“那你还有何事……”
“是关于嘉照。”
冯映晚抬头,即便用了不少化妆品,她眸子的肿胀也依稀透出。她的眼睛少了很多飞扬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世事的深沉和坚毅。
“嘉照恐怕不愿去留学了。我知道这次是很难得的机会,他绝对不能放弃。眼下,恐怕能让他自愿离开的只有嘉杰哥你了。”
“你不想让他留在你身边吗?”卢嘉杰问。
“想,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能再承受与他分离。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那么自私的阻挡他。”
卢嘉杰沉默一瞬,“脚在他身上,连你都劝不住,我又能做什么?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
“嘉杰哥,我知道你可以的。”冯映晚依然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冷冷的语气。
卢嘉杰轻叹一声,也或许是自嘲。
“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我就说你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他从抽屉里掏出支票和笔,“我果然没有看错。”
“拿去吧。我说过,于私,我定会帮你。”
冯映晚全然没有拒绝的意思,很利索地拿过支票。却又一眼不看,一把塞进手提包里。
“如此甚好。处理完冯氏庄园,我会尽快回北方。嘉照的事情,就拜托嘉杰哥了。”
后面几日,卢嘉照总去冯氏庄园。有时帮着收拾东西,有时是帮忙参谋买卖庄园的价格,又抑或带来些水果吃食,让仆从们不要过于担心,照顾好小姐为要。
冯映晚也并不拒绝,若无其事地同他相处。
卢嘉照却总觉得怪怪的,却不能真切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过了几日,公派的名单公示出来。
梁志启起了个大早去看榜,见自己和卢嘉照都榜上有名,喜滋滋跑去恭喜。
“什么?”卢嘉照大吃一惊,“我明明已经撤销申请了!”
“你瞎说什么呀!我都看到你名字了,咱们系还有别的‘卢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