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天新适时调出了医务室走道的监控视频。
刚刚冯俊和在场时，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确认那个女声到底是不是客观存在，只要这次怀孕事件是个谣言，冯俊和根本懒得追究其余责任。在各位老师的溜须拍马中，蒋天新自然也没机会继续将事件往下剖。
而现在他再次身负重任，点击鼠标，快进了一小截，又快进了一小截，终于调整到位。
在众人的凝视下，事发时段只有一个男生从里侧的静卧区出来，像是躺久了要去找卫生间，头发还乱着，摇头晃脑地路过了两个少年所在的观察室。
“就是上次偷你笔记的那个胖子。”蒋天新和宋写说。
还没跟上节奏的宋写：“啥笔记……你怎么知道？！”
“嘿，虽然学校内网找外包升级过了，但那防火墙，不就是我们程老大点个头的事儿吗～”蒋天新刚想别过头去邀功，就被柯志雄拍了一脑门，警告他说话注意点。
宋写谢过人后一直面朝前紧盯着循环播放的视频片段。在不被察觉的某一瞬，少年的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在程易心里，他应该是比蒋天新重要的。
“学校这网不行，还是得换！”于显清和一旁的老师嘱咐着：“这不，小兔崽子几分钟就能破，传出去丢不丢人，尽早处理了！”
“是，是，于主任，明天马上联系。”
“系统升级完，再找这小子来测测，测到他黑不进去为止，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于显清看着蒋天新说：“这兔崽子是高三的，梁珩的，17还是18来着……去找梁珩要人就行。”
“好，收到。”
突然来活的蒋天新：“……”
靠！回去肯定被老师太骂死！
“那帖子是我们班杨大童发的，是我没教育好，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柯志雄说，“他本来就想着发出去玩玩，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想到那条动态直接爆了，慌得一个劲儿地哭着求饶，现在人还躲在顶楼厕所不敢出来呢。”
柯志雄无奈叹了一气。
杨大童成绩一般，家庭情况也不太好，平日里又暴饮暴食惯了，这些年体重一直往上升，本身就敏感又自卑。起初给他留了物理课代表的位置，柯志雄也是想特殊照顾一下，希望这孩子有什么心事都能和老师说说。
过去两年，杨大童和班里同学的关系都一般，没什么特别要好的玩伴。虽然偶尔也有点流言掉出来，但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事，柯志雄走访一遍也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就一直这么过来了。
结果高三刚开始就连接出意外。
应该压力大了，心理问题得不到有效沟通，脑子一浑就容易犯错。柯志雄想着。
青春期的小孩就是这样，内心的恶念若得不到及时疏导，一旦逮到了什么契机，半点零星火花也能给你扇出熊熊烈火来。
“这件事吧，确实闹得不小。”
柯志雄看向于显清，抱歉道：“于主任，您看，计划怎么处理？”
此刻的于显清倒是突然民主起来。
只见于主任清了清嗓子，语气也莫名变得和蔼可亲：“这事儿吧，也是我太心急了，稳妥起见，咱还是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那个……”于显清看向宋写和程易，又咳了两声，郑重地问道：“两位同学，有什么诉求没有？”
蒋天新心直口快：“直接开了得了，还能有什么诉求。这不是毒瘤吗，还想着继续放学校里，用大爱来滋养啊，救不活滴，放着贻害千年啊！”
“你别嚷嚷，有你啥事没有。”于主任该是想要和稀泥，一转身面对两个少年，语调都直接变了个人：“老师先和你们二位道个歉，是我上了年纪，老了，啊，老了……一遇事就慌了神，都没想着先分析分析源头，耽误了你们不少时间……但好在，好在是虚惊一场啊……”
于显清又咳嗽了两声，接着说：“但这都高三了，同学也主动认错了，你们看……这个节点，还是可以酌情处理一下哈，毕竟高考升学是个大事，我们还是要给同学一个机会，也留点余地的，是吧……当然！柯志雄！后续你得给我盯紧一点，再出事，再出事，我，我……我就……”
于显清想等个台阶，就能顺理成章下去了。结果办公室内鸦雀无声，大家都没想着附和，导致他根本“我”不出来什么……
“这种谣言，如果是女生怎么办。”
就在于显清快要憋死时，脸上红肿未消的宋写出了声，他心平气和道：“我说我怀了，孩子是我的，各位老师就只当我是来搞破坏的，笑一笑就过去了。那如果，今晚和程易在校医室谈话的是个姑娘，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她是不是就没法洗清了，非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才能自证清白？”
蒋天新点点头，跟着说：“对啊！这不是要求受害者自证吗！”
宋写看了眼面前德高望重的几位老师，不屑道：“能证明得了吗，二中高中部，三个年级，几千号人，一人好几十张嘴。以后走在路上，大家都说她怀了程易的小孩，你让人家小姑娘怎么办，真怀一个顺应民意啊？！”
于显清随即打岔：“哎，哎，老师当然考虑到这点，所以不是只找了男同学来询问情况嘛……”
宋暴躁：“男生就能吃这种亏啊？！程易啥都没做就突然喜当爹，真他妈惊喜！我，我还被污蔑了！生你大爷啊生生生！我的精神损失怎么办！谁赔？！”
知道自己拗不过暴躁年轻人的于显清只好伸手扶额，叹道：“好，好好好，咱文明用语，你说，给你说，你想怎么办。”
“道歉也没用！”宋写语气坚定，指着程易的脸怒吼于显清：“这么帅的脸，还无故挨了一拳呢，你要还吗！”
于显清：“你不第一时间替好兄弟报仇了嘛……”
宋无赖：“我踢得腿痛！”
于显清：“好好，道歉没用老师也和你道歉，好吧，冯总那边我也会解释清楚……”
宋泼皮：“放屁！什么狗屁玩意儿，姓冯那个老东西，只要祸患不落到他头上，其余人谁死都懒得管！你看他，没孙子马上就跑，根本懒得了解事情全貌！还亲爹？连儿子都不要了，打人了一句道歉都没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狗东西……”
于显清：“哎哎哎，宋写，对长辈还是要礼貌一些，人家程易还在场呢，好歹冯总也是……”
程易：“我不介意。”
宋流氓：“$&??@//&$!!!”
眼看着下不来台，于显清立刻给柯志雄使眼色，整得柯志雄里外不是人。
“好了，好了，别气了，这个交给老师们商量吧，我保证会处理好，别人可以不信，你们柯佬还是可以信一下滴。”柯志雄搭着宋写的肩，又搓了搓他不再白净的小脸，顺毛道：“今晚辛苦啦，但这脸……还是得治一下啊，这么帅一小伙，等会儿容貌尽失可咋整……”
“没事，校医看过了。”宋写闷声闷气回着。
柯志雄说：“学校医务室毕竟条件有限，等会儿晚自习放学，要不要老师开车带你去趟医院？”
宋写摆摆手，摇头道：“不用，死不了。”
“我带他去。”程易上前一步，制止了宋写没忍住乱碰脸的脏手，和柯志雄说：“还有一小时才下课，今晚的自习我们就不上了。”
“行，我给门卫说一声，假条晚点再补，你们现在就去吧，别弄太晚了哈，注意安全。”柯志雄点点头，不忘和于主任交代：“电子审批要时间，这小家伙的脸可耽误不得呀。”
于显清：“就你们班事多！”
柯志雄：“哎呀，谢谢于主任理解嘛。”
今晚的突发状况终于告一段落，众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除了不顾生死仗义出手的蒋天新。
“柯老师，那个……我是，在，老师太眼皮子底下翘的课，能不能……”蒋天新拽着柯志雄的衣角弱弱说道。
“当然！我送你回去！”柯志雄笑，“你这是做在好事呢，怕啥，不怕哈。”
蒋天新问：“老师，你以前不怕啊……”
柯志雄说：“哈哈哈，我怕，我比你还怕。没事儿，我会去帮你解释清楚的，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梁老师很好说话的。”
“呜呜呜……想哭……”蒋天新委屈至极，哀求道：“柯佬，我能不能也转去你们班……”
于显清：“……”
“对了，宋写。”于显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个翻身埋进办公桌里找材料。
没一会儿，他起身递给宋写一张纸，端着余下不多的耐心嘱咐着：“你爸前几天还来过电话，专门问高三还能不能转班的事情。学校呢，也综合考虑过了，你入学这段时间的表现都不错，就不拿着那点规章制度卡人了，回去尽快把资料填了，这边程序走完就直接加到梁珩班里，省得家长总操心。”
宋写：“啥？”
老宋显灵了？？
他接过虚薄的纸张一瞅，监护人那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许远川。
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
蒋天新大喜：“卧槽！宋哥你真的来陪我吗！”
程易也跟过来问：“你要转班？”
“没。”宋写看着那个名字漠然摇头，说：“不转。”
“哎，哎哎，柯志雄你走远点，别影响小宋做决定。”于显清指挥着，生怕眼前的闹腾小孩突然变懂事，为了顾及长辈颜面不好拒绝调班的安排。
宋写立刻说：“我信柯佬！”
受宠若惊的柯志雄：“嘿嘿，谢谢宋同学。但是，高三这节点关系到未来的人生路，可是大事儿！还是要好好想清楚，去哪个班都好，好好学习就行，不用考虑老师的！”
于显清：“那你就闭嘴，别争取了。”
柯志雄：“……”
宋写笑着摇摇头。
他挺喜欢现在这个班的。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样的班级，大家每天都乐呵呵的，日常学习氛围轻松愉悦，班主任看着就有趣，其他几位老师也都讲道理。
虽然光棍班的平均成绩不够出色，但也一直在进步，这种成就感对于曾经的学渣而言，可比和一群尖子生天天相互提防守擂要舒服得多。
最重要的是，程易也在。
他们才刚成为朋友呢，可不能又弄丢了。
至于本次恶性事件的始作俑者……哎，算个啥。
宋写肯定道：“不转。”
于显清咳了咳嗓，说：“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不着急走流程，毕竟这学期是最后的机会了，寒假回来各班都开始总复习，到时候就不方便动了，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去那边吊车尾，还要重新认识新同学，也不是全班第一了，我玻璃心。人生短短几十年，哪里开心哪里混，重不重点的，有个屁影响……”
宋写说着，把纸张又还了回去，不由地问责道：“还有，老于啊，你看看这纸上写的，我姓宋啊，程易姓程啊，你别总搞错爹行不行……”
天天为学生操碎了心却不被领情，于主任纳闷至极，沉声道：“你们这些小孩，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皇帝不急太监急！”
宋写强忍笑意：“老于，您别骂自己啊。”
“……”于显清头上的纹路更深了，“宋写！”
宋装乖：“好啦，于主任～学习在于个人，再说了，咱二中的师资环境已经是优中选优了，在哪里不是学，重要的还得是要适合自己！过去在崇一就没有重点班呀，我不是混得好好的嘛。您名下优秀学子众多，对我这新来的不太了解，我这人吧，就喜欢在贫民窟里装大款，去不了富人堆，否则打肿脸充胖子演得累，哪天掉个排名都要嘤嘤嘤……”
突然被戳到痛处的蒋某：“呜呜呜……”
“你别捣乱。”于显清哼了蒋天新一句，继续朝宋写念叨：“行，行，你的人生你做主。那你自己回家和家长解释啊，别让长辈三天两头跑学校问的，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人。”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不让您难堪。”宋写答话间步步外移，等于显清抬头时，他人已经退到了办公室门边，礼貌道：“那，于主任，我们就先告辞了！”
于显清没脸看地摆手，说：“走走走，这一个个的……那谁！柯志雄！把人带过来啊，今晚得把你们班这破事全部处理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柯志雄早就偷偷跟着学生一起溜到了门外，闻声不见人：“好，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