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柯志雄单独找了他俩。
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学校的对这次突发事件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初步计划是让杨大童做内部检讨，写保证书，向当事人郑重道歉，并且会记大过一次。
不进档案的那种。
柯志雄代表老于来询问两位当事人的意见。毕竟高考在即，学校本着育人为主，也想给犯错的学生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好把路堵太死。
“二中近十年来都没下过处分，太久没出过这档子事儿了，老于处理起来都手生了，昨晚和对方家长谈到大半夜，进档案的话，就，就……于主任呢，也想先问问你们的想法，看看这样行……”
柯志雄难得坐立不安，犹犹豫豫说了半天，最后的那声“吗”愣是说不出口。
他昨晚信誓旦旦地向学生表示自己会把事情处理得漂亮，可当看到满身疲惫的杨家父母时，他和老于都有些于心不忍。
杨大童家里是做工程承包的，前些年工地上出了事，听说至今未能妥善解决，也因此欠下了巨额债务。
忙于生计的长辈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关心孩子的成长，出事后更是完全束手无策，除了意料之中的打骂，也只能苦苦哀求学校网开一面，“扑通”一声，直接双双给各位老师跪下了。
还能怎么办呢？
两边都是自己的学生，手心手背都是肉……而那块肉，再腐烂，也还没到该放弃的程度……
育人工作确实不易，需要思虑平衡的因素太多。罚轻了，怕不痛不痒毫无效果。罚重了，又怕矫枉过正适得其反。
这其中的度，实在难以权衡，更要考虑受害的一方……柯志雄无声叹息着。
宋写和他哥对视了一阵，在柯志雄跟前明目张胆地挤眉弄眼，小模样甚是亲昵。
确认过眼神，都是无所谓的人。
“没事儿，学校看着办就好了。”
得到同频信号的宋代表咧嘴笑着，大方宽慰起柯志雄：“这热度过几天就散完了，既然学校也不打算公开，就全程冷处理好了，也别让人来道歉了吧，多尴尬！”
柯志雄说：“写也行，让他给你们写个道歉信保证书什么的，好好反思一下，主要是个态度。”
“别！”宋写连忙摆手，啧啧嫌弃道：“他字又不好看，给封信过来，我还得收着留着，如果直接丢了，又不给您面子，那岂不是天天都要纪念我怀了程老大的崽吗！我多难受！！”
柯志雄：“……”有点道理？
“给学校道歉就行了，谁让他脑子抽风，竟然直接把‘临安二中’给大字挂了出来，这指名道姓的，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崇一都没有这么蠢的人……学校不追责，那是学校大度，不是我大度。”宋写鄙夷着。
他向来对道歉保证一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这形式主义根本没必要，道歉的人不一定真正心怀歉意，写了保证的人也未必不会再犯，不过都是当下利益的权衡取舍，低头换个平安罢了。
反正他哥的名誉由他守护！
“至于其他的，谁敢扣帽子我就律师函问候，怕个啥？就是干！文的不行老子就动武！干死他！！”
“当然，当然，老师支持你！”
看着眼前的好学生如此明事理，柯志雄瞬间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慈爱起来。
“那先这样处理？如果宋大侠哪天心里不舒爽了，觉得这恩怨了结得太草率了，就再和老师说，老师一定让他郑重道歉。”
“道歉倒是不用。”宋写顿了一下，说：“不过，柯佬，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你说。”
“如果杨大童那晚一直在医务室，他应该是听到了全程，不可能这么巧就只撞上那几句话，还开了录音……那问题就来了，就算他一开始是耳背听岔了，以为是一男一女在对话，可但凡多站几分钟，肯定清楚观察室里只有我和程易，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为什么还非要搞这么个音频出来？他到底是想搞程易，还是想搞我啊？而且为什么把学校词条也贴上去了？他是想一锅端了我们？？”
宋写不禁抿唇恶心了一声。不管是什么出发点，想想都很变态！
造谣真是没成本啊！
“这个……”柯志雄思索着，头很痛。
柯志雄不是没想过其中的微妙。
可他昨晚对着杨大童审了一晚上，老于嘴巴都干冒泡了，依旧问不出什么明晰的逻辑。
客观来说，杨大童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学生，或许不是没有表达的意愿，而是缺少表达的能力。
在办公室看到黑脸的爹妈后，他更是直接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审问自然也不了了之。
所以柯志雄只当这是一次青春叛逆，不小心过了头。
“这个……老师也说不准，昨天杨大童在医务室躺了一下午，可能脑子抽风了。”柯志雄尝试解说：“加上最近他家里遇了不少事，爸妈平时都在工地上，管不着人，这一天天的，可能就……但是，没关系啊，学校肯定会进行教育的，日后也会多加关注学生的精神状态。我和老于接下来会定期去他家拜访，肯定看着他，绝对不让他再惹祸，影响大家备考……”
“行～吧～”宋写应得散漫。
听着少年那似是而非的腔调，柯志雄刚放下的小心脏突然又悬了起来，他紧张关切道：“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说啊，咱再想别的办法解决，肯定解决好！别憋着不说啊，你们两个得特别注意，不要让这情况影响到自己，成绩是一方面，更严重的在后头呢，如果憋心里堵久了，人是会出问题的……”
宋写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说：“好啦，柯老师，行行行，您最行了！”
柯志雄迟疑着点了一下头，继续换人确认：“那，程易同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易：“没有。”
柯志雄又说：“这事儿吧，解决起来确实不容易，我也知道……唉，如果你们……”
宋写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昨晚本就闹得晚了些，他又因为某些原因变得过于兴奋，根本没睡够……眼前吞吞吐吐的柯志雄实在太催眠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对学校的处理结果很满意，特别满意！”
宋写频频点头，向柯志雄予以肯定，拽着同样不想被叨叨的程易步步后退。“柯佬，别自责了，知道您夹在中间也不好做，可以了，可以了，就这样吧哈，这次处理能力，给8分！”
在顺利跨出辅导室后，他不忘探头补了一句：“满分——200！”
柯志雄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午休结束后，今早还在教室里议论纷纷的闹腾分子们全都默契闭了麦。
嘴上是安静了，新的微信小群却成片成片冒了出来。
因为班里又出现了事件当事人。
昨天夜里，杨大童是被于主任送回寝室的——
老于？亲自护送？三更半夜？？
这无敌尊贵的待遇，被在走道摸黑打水的学生看到了，还拍了视频，憋了一上午终于是没憋住，午休时直接传开了。
当然比那没画面的录音靠谱啊！
消息一出，校园舆论的关注点瞬间就换了方向。
有人说，杨大童的室友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丢钱丢物，这人是个“惯偷”，让大家在宿舍教室都提防着点，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有人说，杨大童就喜欢随手录音拍视频，他一直都有这个癖好，然后再一个个剪辑保存半夜偷偷播放，瘆得很……如果音频是他发的未必可信，这人甚至建了个群给学妹卖假物料，够变态的……
还有人说，杨大童家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案底，刀刀见血的那种，没一个干净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网上公开系统还有排队等终判的官司呢，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过去那些零星风声都被一一抖落了出来，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尽管光棍班里的氛围还算和谐，但同学们都自动疏远了头号嫌疑人，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站在风暴中心的杨大童下午只上了一节课便匆匆离校，同时辞去了物理课代表的位置，以最快速度请了几周病假回家避风头。
这让柯志雄的头痛更严重了。
后排的某个倒霉蛋倒是不受半点影响。
宋写大概是本次恶性事件的唯一受益者。有时傻乐过了头，他甚至还想感谢一下班里有这么个奇葩——他有哥了！
他有哥了耶！！
下午一放学，宋写就拉着程易跑到了蒋杰店里，噼里啪啦铺垫了一堆胡话，听得蒋杰一愣一愣的。
少年主要阐述了两个精神内核：
一是他俩住在一起，能相互照应，增进感情，有利于学习成绩的大幅提升。一切为了高考开路，在高三这个紧要关头，程易必须要搬进知幸花园！
二是蒋杰作为远近闻名的大哥大，要讲道义，理应退还程易预付的所有房费，必须退！
从没收过租的蒋杰被捅得满脸懵。
在宋写的持空气逼人下，与程易多番眼神交流后，蒋杰不得不答应自己会退钱，并且好心和少年们提议道：“那边还缺什么吗，来不及买就直接从家里拿吧。”
“真的？！”宋写满脸都写着白嫖的兴奋。
“那可不，哥啥时候唬过小孩了。大门密码小程知道，你们自己过去挑吧，但不要太过分啊，至少给哥留个桌留个床啊。”
“得嘞！”
当晚十点过后，街上就多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蚂蚁搬家似的宝贝着怀里的一堆破烂。其中一名搬运工尤为兴奋，走起路来连蹦带跳三尺高。
他给他哥省了不少钱呢，真是个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