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写是被混乱不堪的梦境惊醒的。
他在混混沌沌中突然察觉眼前的场景不太对路，想着也是时候该出去了，于是拼命往白茫茫的墙上撞，还用力蹬了好几脚……
等迷糊的少年强撑着眼皮坐起身，才发现窗外已经是西下斜阳了。
“草？！”
宋写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很熟很久，但直接睡到晚饭点也太夸张了吧？！
明明一个闹钟都没响！！！
等他头脑不清拖着被单滚出卧室时，他哥正横躺在沙发上无声打游戏。
客厅里一盏灯都没开，程易在昏暗中麻木地操控手机，眉头紧皱，耐性缺失，看得出来已经用这无聊的游戏消磨了很长时间。
“哥，你怎么不叫我……”宋某几乎是带着哭腔。
“醒了？”
程易看到人，直接锁屏起身，给宋写去厨房准备他的专属“三餐合一”饭，长叹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叫，都从床尾给你整回床头了，还是一点都反应都没有，猪都没睡这么死的。”
这么一说，宋写好像搜寻到了丁点儿记忆碎片……
昨晚交稿后，他实在是太兴奋了，整个人裹着被子扭来扭去，结果不小心撞到了床头，索性换了个开阔的方向睡，最后确实是头朝尾倒下的……
后来，感觉才睡下没多久，就有只大手一直托着自己塞枕头，耳边也在嗡嗡响。
但那团光影像是被一阵屏障隔开了，声音也总混沌不清，到底是人是鬼，又和自己说了什么，宋写是一句都没听懂……
“呜呜呜……我的艺术节……”宋写瘫倒在卧室门边，无法接受这颓丧的现实。
他顶着张苦瓜脸嚷嚷着：“那我的闹钟呢！我明明弄了超多个！怎么一个都没响？！”
“还没响？”
程易拿着个锅铲回头，看得出来很想铲他。
“你那一串没完没了的狂轰乱炸，响到楼上楼下都投诉了，张伯都连着上了几次门，你还好意思说它没响？”
“……”
宋写是真的一点也没听着。
他委屈至极，带着一股子没道理的起床气，小声呜咽道：“那……那你也不能帮我按掉哇……”
“我可没按啊，是它自己响到嗝屁了。”程易举着双手自证。
从宋写的第一个闹铃到点开始，每闹一次，程易就进屋喊一次人。
可床上的死尸依旧纹丝不动。
后来，程易开始动手，各种连拖带拽撑眼皮试图唤醒。
虽偶有见效，死尸时不时会呛个鼻音，哼唧两句，可惜一放手，又马上成了一滩秒睡的烂泥，“吧唧”一声直接掉回床上……程易不得不放弃。
毕竟，今早他醒来的时候，明显听到了隔壁屋关灯就寝的声音。
程易掐指一算，这家伙肯定是熬到了天亮才交稿，反正今天没课，艺术节的重头戏也都在晚上，索性让他一次性睡饱算了，就没再折腾那副死尸。
“行了，快去洗洗，抓紧时间吃点东西，不然连晚会开场都赶不上。”程易说。
“呜呜呜……什么节都没有了……什么节都没赶上……”宋写边说边把被子丢回床上，人也跟着躺了回去。
“还睡？”
“再躺会儿……刚起太猛了，心脏疼……”
“……”
“以后还熬吗？”程易靠在门上说：“再这样下去，真离猝死不远了。”
宋死尸：“不熬……不敢熬了……”
程易看了眼时间，嘱咐道：“躺几分钟就起，别又睡过去了，省得今晚睡不着，休息两天生物钟全乱了。”
宋死尸：“知道了……”
程易无奈摇头，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热锅，说：“等会儿先吃点再出门，胃都空两餐了，整得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宋饿死鬼：“呜……呜呜呜……”
少年又闷头玩了会儿手机，终于是耐不住食物香气的诱惑，勉为其难爬了起来。
看到他哥还在厨房里忙活，宋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立刻滚去浴室洗漱。
“哥，你有没有前两年的活动录像啊，照片也行啊，直接给我在线体验吧，我这辈子，肯定是和二中艺术节无缘了……”
宋写又探了颗脑袋出来，满嘴泡沫含糊不清道：“我听说，你以前还总上台唱歌欸，我都没见过……肯定很帅！”
“靠，我要来早点就好了，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那么帅的帅锅……”
程易：“没有。”
宋写叹得更大声了：“阿西吧，来得晚了，太晚了……起得太晚了！”
程易把加热好的食物端上桌。
想着待会儿集市上还会提供宵夜，他也没弄太多，只随便给宋写煎了个小甜粽垫垫肚子。
又怕给人噎死，多热了一小杯牛奶配餐。
等人的间隙，程易把小料也调好了。
来来回回收拾好厨房后，他习惯性在把双手放在两侧的绒布料上擦拭，再把围裙脱下来进行彻底清洁。
这满脸的人夫样，正好被宋写撞了个正着。
看着饭桌上的粽子牛奶，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做过家务活了。
根本没机会。
宋写从没想过，他哥会是这么的贤良淑德。
小屋总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老地板都被擦得锃亮，厨房锅具洁净如新，垃圾桶根本满不出来……自从他哥搬进来后，他的洁癖都快被治好了，外套掉地也可以拿起来直接穿，因为家里哪个角落都干净！
啊……好想把他哥娶回家！！！
“哥。”
宋写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清了清嗓，用自认为平常的语气，幽幽地开了口：“如果……如果……”
“如果未来嫂子不喜欢我……”
“你会不会，就不和我联系了……”
以后，程易也会这样照顾别人吧。
他哥脸蛋好，身材好，脑子好，脾气好，活儿……啥啥都好！
他真的走了大运才捡到这么一个哥。
可是，他哥不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总有一天，程易也会成为别人的男朋友，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真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姑娘！
程易：“？”
“我每天破事儿贼多，起床要你叫，洗漱要你催，连吃个饭都要麻烦你……万一，就像我妈特讨厌杰哥那样……”
宋写突然察觉这个比喻过于贴切，立刻住了嘴。
他岔开腿缓缓落座，慌张的视线到处飘，故作轻松地说：“总之，你以后还是少管我吧，挺浪费时间的。”
“万一，未来嫂子介意，给你惹麻烦就不好了。”
“时间别花我身上，钱也别花我身上，啥啥都别花我身上。”
“谁让我这人特麻烦……”
“不麻烦，这是我中午吃剩的。”程易脱着围裙无奈耸肩，说：“就这一个了，多的也没有。”
像是怕某个蠢货还有顾虑，程易补充道：“这是你妈上回带来的那堆货，本质上也是你的东西，再不吃就过期了。”
宋写：“……”
他到底在逼逼个啥？
睡太久人傻了吧……
“哦，那欢迎你吃。”宋写糊糊地说。
“脑子进水了？”程易走过来探了探宋写的额头。
确认温度正常后，他看了眼碗里干巴巴的小粽子，怕是不合某人胃口，毕竟这一小碗东西看起来确实有点寒碜，配不上这喜庆的跨年夜。
程易说：“是不是不想吃这个？不想吃就算了，去艺术节上凑热闹吧，想吃什么再给你买。”
“没有，想吃的。”
宋写摇摇头，一筷子把香喷喷的小甜粽插了起来，边咬边念叨着：“吃了再出门，不能太麻烦，万一我在路上饿死了，还要麻烦我哥收尸……”
程易笑了笑，没再理会他这睡过头的莫名情绪，薅了下少年的脑壳就回沙发上候着了。
宋写吃完后又呆坐了一会儿，在脑海里狂给自己扇大耳刮子。
他在回顾昨晚提交的那堆狗屁——
牵手了，表白了，HE了……
草……
是不是有点大胆了……
宋写红着脸发愣，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祈求评审放过那篇见不得光的大作文。
他不想获奖。
他一点都不想获奖。
他只想活命。
……
被程易提醒了三次晚会开场时间后，宋写才不得不戴上假笑面具，兴冲冲地推着他哥出门耍。
外面的世界果然热闹非凡。
来到学校大操场后，昏睡了一整天脑子里全是浆糊的宋某才彻底被那震耳欲聋的音效给震醒了。
元旦晚会的阵仗比他想象中要盛大不少。
此刻，主舞台已经全部搭建好了，在操场正中央闪着五颜六色的亮光，映得原本漆黑的夜空一片嘈杂。各年级学生按班号围着看台坐，随处可见的志愿者正在分发团委设计的各种应援物件，食堂的官方小餐车和各色民间摊贩也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免费试吃，热情叫卖，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春景象！
宋写刚买了一大盒新鲜出炉的章鱼烧，就被冲过来的李凯塞了好几根黑白相间的鱼状烤肠。
“这都啥？”宋写虽然不挑食，但对来路不明的东西也不敢随便下口。
“这可是我最爱的黑白鱼肠！快试试！摊位上最后一锅全被我包了，珍贵着呢，平时在学校里可吃不到！”李凯兴奋地在宋写跟前强烈安利，又小心翼翼附送了一根给程易，嘟囔道：“不过，宋哥你们都去哪玩了，竟然不带我，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人……”
宋写：在梦里……
“哇，真的超好吃！”宋写把烤肠嚼得嘎吱脆，企图躲过眼下的话题。他转头看向程易，违心道：“哥，你快试试。”
“是吧？是吧！我推荐的东西，怎么可能差！”得到肯定的李凯眼睛都亮了，“就是长得奇怪了点，搞得今天都没人陪我吃……程老大你还要吗？我这儿还有！”
“够了够了，来，拿点章鱼烧。”
宋写礼貌帮他哥拒绝。眼前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摊位，他们得留着点肚子多装几类，不能全葬给这个长相怪异的烤肠。
等李凯屁颠屁颠跑走后，宋写看他哥皱着眉头尝了一口，立刻上手阻止：“很一般！不要勉强！”
程易：“……”
“哎呀，同学的一片好心嘛～其实也还行，没有想象中难吃，就是有点凉了，哥，你吃这个吧，这个热乎！”
宋写把余下的章鱼烧递给程易。
本着从不浪费粮食的传统美德，他拿过被啃了一口的烤肠就直接往嘴里塞。
此刻，现场响起了一阵节奏明快的鼓声，舞台四周的灯光瞬间暗下。
是音乐社承接的开场表演到点了。
随着阵阵欢呼呐喊，学校官方举办的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等宋写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时，已经接受自己是个变态的事实了。
他哥吃过的这根烤肠，味道确实比较好……
还有点没嚼过瘾的感觉……
……
算了，变态就变态，他懒得自我和解。
今年元旦晚会的最终节目单也在公众号上更新了。
二中的校园活动确实比崇一有趣了不少，除了形式多变，题材也宽泛了许多。走秀魔术相声都属于常规操作，连老校长都愿意上台献唱一曲潮歌，年年如此，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竟然，还有一部主题围绕校园暗恋的小品过审了……还是未成年HE？？
这不是提倡早恋吗？！
省重点果然不一般。
宋写坐在人群中跟着主舞台哈哈大笑，和大家一起挥舞手里的荧光棒插科打诨，还吃了不少被各路亲朋好友极力推荐的怪异美味……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带着满肚子的少年心事，计划就这样乖巧地坐在他哥身旁，一起顺利跨个年，还能在众人的掩饰下大方说一声——新年快乐。
结果，才九点半……晚会就结束了？！
“这就没了？？？”
宋写才戳开山楂茶的杯子，准备进行第二阶段的晚间进食，主舞台上的演员们就开始依次谢幕了。
他惊讶地拿出手机又看了眼节目单，这排期……确实熬不到零点。
“学校官方怎么能带头熬夜，都这个点了，你不睡，老于也要睡了！”周知雨笑着给宋写递来一张红底宣传页，解释道：“接下来的才是主场，在排球场那边，十点开始到凌晨，只要有活人就不散场啊，还有我们街舞社后辈的表演……来来来，柯佬交代，人手一张，人手一张啊，都要注意安全！”
宋写接过周知雨帮忙分发的大卡片，是学校统一印发的篝火狂欢注意事项。
从他现在坐的看台位朝排球场望去，已经能看到一大捆拔地而起的木材堆了。不知道是真木头还是假木头，似乎巨大一块，比人高多了，能把中心点的红色旗帜撑得老高。
带袖章的志愿者们正围着最内圈拉警戒线，以防好奇心过重的学生在游玩时想跳火坑……这大好的日子，可不能有什么意外啊！
而原本设在会议中心附近的小舞台，此刻也被瞬移到了排球场上，学生乐队的架子鼓也已经安置好了，估计待会儿音乐社会再次承担暖场重任。
对于还没吃够的宋某而言，最重要的，当属晚间宵夜供给情况。
食堂的小推车已经在火堆旁全数就位，好像还上了不少新货，连招牌颜色都变了，各类喷香食物在寒气中冒着热情的浓烟，隔着老远他都能嗅到那股香辣酸爽劲儿……
“果然重头戏在晚上啊！”宋写感慨着，转头看向程易，兴奋道：“哥！今天晚点回行不！”
程易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刚醒，急什么。”
“嘘！你小点儿声！”宋写左顾右盼间狠狠地瞪着他哥。
他可不想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好在正式晚会刚结束，大家都在往下一场活动的方向赶，周边吵吵嚷嚷的，没人注意到两个少年在悄悄密谋什么。
“脸皮还挺薄。”程易笑。
宋不满：“我厚过吗！”
“好，好，不厚不厚。”程易接过宋写手里的荧光棒，让他除了喝山楂茶还能再空出一只手来。“想吃鸡翅吗，待会儿食堂门口会推烧烤车出来，一般到这里，第一批货就被抢没了。”
“我去！今晚食堂还出烧烤吗？！”
“嗯，想吃就先过去。”
“去！去去去！哥，你怎么不早说……啊，啊啊啊啊，亏了啊，我刚吃太多了！”
“反正你要吃一晚上的。”
“我又不是猪！”
“呵，猪哪有你能吃能睡。”
“！！！”
今夜的二中校园灯火通明，欢呼声此起彼伏，处处洋溢着专属于少年时代的新春气息。
程易认识的人很多。或者说，是认识程易的人很多。
跟着他哥这么一个自带光环属性的大神游走在篝火狂欢的世界里，不管去到哪个社团阵地，都会有一群学弟学妹热情地涌上来招待他们。
宋写被众多二次元爱好者围着合了影，被迫收下配音社学弟的萌动萝莉音告白，自动成为路边魔术表演的提线木偶并获得红玫瑰一朵，最后还作为幸运观众拥有了大神级限量滑板的24小时使用权……
少年吃得很欢，玩得也很是尽兴。
他带着一路上收集的所有快乐，和他哥混迹在倒计时的拥挤人潮中，期盼着新年的到来。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跨年夜。
因为有程易在。
他特别高兴。
在零点的钟声响起前，当所有人把热浪中心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共同等待庆祝这最重要的一刻时，宋写察觉身旁的人试探了一下，而后轻轻地，认真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瞳孔猛地一震，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刻意忽略了一整晚的繁杂思绪，在这一瞬间，突然冲破了层层枷锁，在少年体内胡作非为，放肆叫嚣。
翻滚的热浪瞬间涌上心头。
宋写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这是……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梦。
手心传来的温度太过真实，宋写真切感受到了那股温热的力量。
他骗不了自己。
明明都被妖风吹了一整晚，他哥的掌心却依旧温暖柔和，绽放着阵阵舒意与心安。
那牵人的力度不重，触碰间满是小心翼翼的柔情，一点一点地，细心将少年指尖的冰凉如数包裹。
此刻，所有的感受都在心尖抓挠。
宋写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撕裂了。
一呼一吸之中，那触碰的温度似乎接通了人体无法负荷的强大电流，渗透他的血液，直击他的心脏，刺破他的魂灵。
他已经被撕裂了。
宋写呼吸不稳，泪眼泛光，在倒计时的高呼呐喊声中茫然回过头，正好撞上了他哥好看的眉眼。
在舞台数字清零的瞬间，一声纯净清澈的嗓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带着最简单，最诚挚的祝福，将他全数袭绕——
“新年快乐，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