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传遍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木从途压着兴奋,修长倩丽的身影靠在门边,静静等着来人。
盯着医院特有的白色瓷砖,她想起那个雨夜,身上各处都开始微微泛痛,她抱上臂膀,用力抓挠,想要摈弃那股异样。
同时,她觉得刚刚萌生的那个要不要放过他的念头可笑至极。
“你,你好。”林瑞怯生生的,木从南要她来,她不敢不来。
木从途动作被打断,愣了一下,随后直起身子,低眼看她,笑意攀上嘴角。
“后妈?”
“不,不敢。”林瑞摇摇头,抱着自己胳膊,有些疲倦。
木从途低头看着她,个子很矮,长得算是清秀,又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歪了歪头。
她十一岁时,也这样看过北方月的肚子,里面还是木从北。
“几个月了?”
“三个半月。”
“你几岁?”
“34岁。”
木从途愣了愣,随即看着里面的木建邺,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你居然还小我两岁。”
两人一阵沉默,林瑞抱着肚子,本来就瘦又怀着孩子,她站直吃力,所以弯着腰。
“现在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打掉?”木从途转身,脱下自己的外套,随意卷了卷,放到旁边的铁椅子上,又轻轻扶着林瑞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瑞低下头,不敢乱说,只好说身体不好不敢打。
“有木从新了,干嘛还怀一个?”木从途想抽烟,拿出来想了想又塞回去。
“我……”林瑞低头咬牙,这个孩子完全是木从仕强迫她的。
“死者为大,还是不要让她说了。”木从南从走廊尽头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和昨晚的靴子声一模一样,听的林瑞胆寒。
“对啊,死者为大。”木从途站起身,抱着自己胳膊,歪头看着木从南笑,“母亲很伟大的,至少我这样认为,不管是谁的孩子。”
林瑞抬头看着木从途的背影,读懂意思微微发颤。
“放心。”木从南歪着身子,从木从途的遮挡里露出上身,“除了木建邺和她,不会有人知道,从新和这个孩子会是我的侄子。”
林瑞挪开视线,静静盯着地板。
“叫什么?定了吗?”木从途又坐回林瑞旁边,该来的人还是不来。
“没有。”林瑞抚着肚子,木从新是她满心欢喜盼来的,这个孩子就不是了。
“叫从旧吧?哈哈哈哈哈。”木从途笑着,眼神打量她的腹部,鬼使神差的搭了手上去,安安静静的,也不动。
“清淮。”木从南薄唇轻言道。
“清淮,好名字,木清淮。”
林瑞听着,又伸手摸了摸肚子。
木从南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北方月被迫怀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满怀恨意又不舍的抚摸肚子。
不对,他想起木建邺说的话,为了让北方月安心生下自己,她整个孕期都被绑在床上,哪里都不许她去。
他转头看着病房,心电监护仪安稳的声音无比刺耳。
“万一是个女孩子呢?”木从途又抬头。
“女孩子帮不上木从仕,所以只会是男孩子。”
木从途才像是大梦初醒,点点头道:“对,对。”
林瑞想起那些被迫流掉的孩子,情绪有些低落。
一阵脚步从楼梯上传来,木从南直了直身,吸了口气。
“总算来了,我讨厌迟到的人来着。”木从途站起身。
木从北晃悠悠的,脚步虚浮,在电视上看见木家老宅起火时,她整个人垮掉。
“妹妹?”木从途先踏出一步,木从南整个人背对她,琢磨一个印象最深的出场。
“你是?”木从北显然不认识,还以为是木建邺哪里找的外室。
“木从途,你是木从北吧?”她笑着伸出手,看着五年前还精致漂亮的小明星,五年的牢狱而已,大变样子,但底子还是漂亮的,却和北方月一点都不像。
“姐姐?”木从北犹豫,回了这个握手,对面人皮肤娇软,虽然长相英气,但还是温柔。
“嗯。”
木从途没多大兴趣,撤下手。
“爸呢?”木从北紧张的往病房里看,只能看见个床脚。
木从南看着林瑞,林瑞只好站起身,走到木从南和木从途的遮挡外面。
“疯女人,是你放的火吧?你还敢出来。”木从北看见林瑞安然无恙快要疯了,立马上手扯着林瑞肩膀,丝毫不顾隆起的肚子。
“我……”林瑞被她左摇右晃,有些恶心。
“姐姐。”
清冷疏离的声音传出来,木从北顿住,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派出所门前,他俯在自己耳边,说我等你出来。
“要温柔一点,这是位母亲。”木从南从她手里揽过林瑞,重新安置到椅子上,随后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木从北。
“你……”木从北说不出话,还举着的手有些发抖。
“对啊,我回来了,你也出来了,想我吗?”木从南眼神疯狂,直勾勾盯着木从北。
这是恐惧,这是木从南被众人称作疯子的恐惧。
上一次看见,是在他亲手从一堆动物尸块里剥下皮毛,亲手蒙到木雕上。
“应该想了吧。”木从途耸耸肩,兴奋的擦了擦手,按开门把手。
木从北愣在外面,呼吸有些困难,看着前面稳稳坐着的林瑞,仿佛有层桎梏横在喉咙。
“不进来吗?姐姐,爸应该想见你。”
木从南站在病房里,黑色的身影投下阴影,笼罩在她头顶,寒冷如冬天的寒霜。
木建邺吃力的睁开眼,木从途笑着,迎上去。
“爸,还认识我吗?想我吗?”
木建邺摇头,眼神四处打量。
“爸,爸!”木从北哭着扑进来,跪倒在病床边。
“从北……”木建邺的声音从氧气罩里传出来,微弱沙哑含糊。
“爸!”木从北直起身,捧着木建邺的脸。
木从南看着,北方月死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她穿着鲜亮,漂亮高贵的被林瑞牵在手里,白一眼刚刚失去母亲的木从南,随后越走越远。
可能那时候开始,母亲这一条血脉的联系就已经不足以能让木从南放过她了。
妈妈,看见了吗?后悔吗?有后悔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吗?有后悔在我拼尽全力才能看看你的那短短五分钟里频频提她吗?
“啧啧啧。”木从途摇头,十分难受的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平稳的绿色波浪线。
“姐姐,爸要静养。”木从南声音淡淡的,脸色阴沉。
木从北站起身,抹了一把泪水,静静看着木从南。
“怎么?要尽孝吗?”木从南看着她,丝毫不惧,“哥可能想你了,不去看看他吗?”
木从北发抖。
“姐姐见过被烧死的人吗?不是被摔死的那种,我还没见过,你陪我去吧?”木从南眼神希冀,故意学着小孩子好奇时的语气。
像是在问,“姐姐,我见不到妈妈,你下次去可以带着我吗?”但这句是哀求。
回答小小的木从南的是,一声无比清晰的巴掌声,扇的他左右乱晃。
木建邺又睡过去了。
木从途歪头看他,随后带上一副手套,打开病房里的电视,声音拉到最大,木从途硬生生等着他被吵醒。
“爸,吵吗?”木从途关上电视,顺手拆下左耳上的助听器,扔到病床上。
“呼……”
“我听不到,还记得为什么吗?”木从途走到他的头边,看着氧气装置里泛上来的泡泡,伸手,扯开了一条缝隙。
“从……途……”
“对,爸,是我,是那个神经病,被你打个半死丢进国外精神病院的木从途。”
木从途狠狠捏着自己胳膊,强忍要掐到他脖颈上的冲动。
“我的耳朵就是那个时候听不到的,原本,只要治一治,我就不用带着这个该死的助听器还什么都听不到。”
“但你没有,我坐在一堆疯子中间,硬生生等着我的左耳什么都听不见,但那时候你却想起我了。”
“我……”
“你!”木从途尖叫一声,胳膊上单薄的面料渗出血,上手掐住他的脖颈,还没用力。
“你……”木建邺反抗不了,喉咙里沙哑撕扯。
“不,不行。”木从途冷静了一下,摇摇头,拿下手,笑了笑,“我还有东西没给你看。”
木从途一把扯掉氧气罩,给木建邺带上老花镜,摇着床让他坐起,立起了床上的桌子。
“好奇嘛?”她语气放的温柔,像要给父亲展示珍宝。
木建邺点点头。
“来。”木从途从自己包里掏出那两张亲子鉴定,稳稳拍到了桌上。
“看看吧?爸,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孙子吗?”
木建邺晃晃脑袋,努力的看着这两张白纸。
“爸,从新是你的孙子。开心吗?”木从途声音淡淡的,像在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木建邺脑袋再不清醒也能听见,随即瞪大眼睛坐起,手上还挂着针头,通通拔开,甚至血液和药液还喷/射一段距离。
“怎?怎么?”
“怎么不可能?林瑞肚子里还有一个,这些年,她还断断续续流掉好多个,兴奋吗?啊?”
木建邺眼球充血,细细看着那份亲子鉴定。
胸膛里像有什么炸开,羞愤和廉耻一起上阵,他的脸色一阵铁青一阵煞白。
“畜生!畜生!”木建邺气的发抖,一口老血吐到纸上,身体里无数疼痛传来,呼吸开始困难。
“怎么样啊?当成儿子疼的突然变成孙子。”
“那个死女人呢!带她来见我,带她来见我!”木建邺一个翻身掉下床,往门口爬。
“我真的好恨你。”木从途走到离他不远的前面蹲下,“爸,安安静静,死在这里,你会少很多痛苦。”
林瑞静静坐在外面,手大幅度抖动,但她必须忍,为了自己,为了木从新。
“你们都畜生,都畜生!”木建邺支撑着站起身,按响床头的护士铃。
木从途丝毫不怕,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打开了窗户。
“您好?请问出了什么事吗?”一个小护士走过来,快按下门把手时被林瑞拦住。
“没事,他发脾气而已。”
护士往自己工作表上看了眼,眼里带上责备,“病人要静养。”
“嗯。”
木从途听完,嘴角扯开笑容,重新转身。
“怎么样?要不要再按一遍?这里连监控都没有,所以我妈和北姐姐才能死在这里。”
“你!你!”木建邺扶着胸口倒下,又一口老血吐出,和昨晚一模一样,直面着死亡。
“我?”木从途走近了些,眼里带上不解,“是不够吗?为什么还活着,现在这样好丑,要是在床上静静的,那样死了多好看。”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木从途按着他坐在床上,木建邺粗重的喘气,丝毫反抗不了。
木从途徐徐摇下床,撤掉上面的桌子,拿起两张亲子鉴定理了理,弹了下木建邺的脑门,木建邺随着动作倒在床/上。
“我学过医。”
木从途捡起地上的针头,重新插/进血管,连位置都没有丝毫偏差,在木建邺的目光里拎起调速器,越开越快,越开越快。
药物疯狂刺激血管,不一会儿吊着针的手臂整个冰冷,木从途确定他死透,又调回去,按下护士铃。
“哎呦,最不会哭了。”
“爸爸好走。”
“十分抱歉,我们尽力了。”
“爸!”木从途哭着跪倒,被木从南拉起。
“我,我就是说不结婚而已,爸爸就被我气死了,我该死!”木从途扯着自己头发。
“姐姐,姐姐别哭了,不怪你。”木从北拦着她的动作,两人泣不成声。
木从南看着,突然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