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之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造化弄人。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巨大喜悦中，祁燃的到来则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他怀疑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欠了祁燃的债，这辈子对方跑来找他讨债来了。
“公子？”小安从外头进来，一看江寒之眉头紧锁顿时有些担心，“是不是心口还难受呢？实在不行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我没事。”江寒之摆了摆手，问道：“那黑小子呢？”
“啊？”小安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口里的黑小子是谁。
只是眼前的江寒之自己就是个半大孩子呢，管另一个孩子叫小子，实在是有点令人忍俊不禁。小安忍着笑道：“祁公子已经安顿好了，他说沐浴完了就过来寻你。”
“他寻我做什么？”江寒之立马炸毛。
“公子？你是不喜欢这个祁公子吗？”
“没有的事。”江寒之摇了摇头。他讨厌祁燃是不假，却也是个磊落之人。若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万一府里有人见风使舵欺负祁燃，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祁燃只是个孩子，况且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对方在他家里住的时间并不长。他且忍一忍，等对方打道回府后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那公子等着祁公子过来，一起去饭厅？”小安又问。
“不！”江寒之借口道：“我先去看看，免得饭菜不合祁燃胃口招待不周。”
他这话刚说出口，恰好被刚进了院子的祁燃听了个正着。
祁燃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向身旁的护卫，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洄儿弟弟还惦记着饭菜不合我胃口呢。”
护卫更是连连点头，那意思感受到了两人情比金坚的友谊。
“洄儿弟弟。”祁燃朗声道。
江寒之正准备跑路呢，听到这声唤顿时有些牙疼。
“不要再这么叫……”江寒之大步出了门，看到院中立着的少年时却不由一怔。祁燃来的时候风尘仆仆，一身衣裳皱皱巴巴，衬得整个人又黑又糙，像条在外头流浪了许久的小野狗一般。
如今他沐浴后换了身淡青色的新袍子，头发干净利索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干练。
尽管江寒之很不待见这人，却不得不承认，祁燃长得还是挺英俊的。棱角分明的五官自十来岁时就初见端倪，隐约能看出少年人的英气。不像江寒之，娃娃脸还没褪去，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导致身边的人都还把他当成小孩对待。
哼！
江寒之一想到这点，心里更不痛快了。
“洄儿弟弟。”祁燃上前几步，看那架势又要拉江寒之的手。
江寒之生怕他得逞，赶忙抱住了胳膊，把两只手都藏了起来。
可他这动作实在是有点突兀，就连小安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忽然有个主意，咱们比赛吧？”江寒之朝祁燃道：“比比谁先跑到饭厅如何？”
“好啊。”祁燃欣然答应。
“开始。”江寒之喊了口令，便发足朝着饭厅的方向狂奔。
他倒是不在乎输赢，只是不想和祁燃同行，免得这一路上对方又要没话找话，他还得强忍着不悦假客气。出乎意料的是，江寒之竟然是先到的那个。
祁燃在北境长大，平日里肯定没少跟着军中的将士们一起训练，怎么可能比他跑得慢？
“你？”江寒之气喘吁吁地立在饭厅门口，眼底满是疑惑。
祁燃则脸不红心不跳，笑道：“洄儿弟弟，你赢了。”
江寒之：……
岂有此理！
这家伙竟然又让着他！
江寒之简直是火冒三丈，祁燃一定是和他八字相冲，不然怎么能做到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尾巴上？这人不是来讨债的，是想来气死自己吧？
祁燃看着江寒之渐渐变红的眼睛，丝毫没意识到那是源于愤怒，只当他的洄儿弟弟是感动至极，忙伸手在江寒之脑袋上轻轻一揉。
江寒之目光一凛，杀人的心都有了。
若非江父江母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江寒之估计就要气得挠人了。偏偏江父还火上浇油，笑道：“看到你们俩这么亲近，我真是欣慰啊。想当年我与老祁便情同手足，本以为你们兄弟俩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境，没什么缘分。如今好了……”
江父言语间很是感慨，江寒之则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句心经，将自己满腔的“杀意”憋了回去。过去在军营之时，他就是靠着这心经的安抚，才没和祁燃拼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如今回到江府，竟然还能派得上用场。
“大热天怎么又在外头站着，仔细晒黑了。”江母笑着招呼众人进了饭厅。
“黑点没事，尤其是男孩子。”江父一边说一边看向祁燃，“你瞧这小子一看就没少晒，看着就结实。”
祁燃得了夸奖还不忘照顾他的洄儿弟弟，笑道：“白了也挺好，白了漂亮。”
“呃……”后头跟着的小安听了这话忙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江寒之。旁人或许不知，但他知道自家公子最忌讳别人夸漂亮了，每回听了都要不高兴。
不过这会儿公子看着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倒是看不出生气来。
“祁燃，跟我们说说北境的事情吧？我和你伯父还有洄儿都没去过北境呢。”江母道。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较冷。冬天雪下得很厚，三四月份都化不完，夏天倒是不热。”祁燃想了想又道：“那边不如京城热闹繁华，街上的人也少。吃的就更简单了，除了各种肉就是萝卜白菜，很多在南边长的蔬果在北境都养不活。”
不多时，饭菜便上齐了，江母一听说北境缺吃少喝，一直忍不住给他夹菜。
“早知如此，该让你爹早些送你来京城。”江母说。
“现在来也不晚。”祁燃嘿嘿一笑，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江寒之。
江寒之在席间格外安静，只埋头吃饭，头都不抬一下。不过这会儿他倒不是在腹诽祁燃，而是想起了自己在北境的那几年。
他自幼在京城养尊处优，刚去边关时十分不适应，吃不好睡不好，适应了足足好几个月才慢慢接受那种生活。他怕冷，到北境后的第一个冬天，冻得手脚都开裂了，他怕别人说他娇气，一直忍着不做声，后来还是祁燃塞给了他一罐冻疮膏。
两人在军营数载，要说没有点交情倒也不至于。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袍，哪怕削削减减也总能找出几分牵连来。
念及此，江寒之便想着这几日且好好忍着吧，好饭好菜地招待着这黑小子，就算是还个人情了。他一个大男人，没必要跟一个小屁孩较劲，不体面。
“多吃点。”江寒之给祁燃夹了菜，挤出一个笑来，“别客气。”
“洄儿说得对，你呀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想吃什么喝什么了尽管开口，千万别不好意思。”江母附和道。
祁燃连连点头，吃了三大碗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
用过饭后，江母说要带着祁燃在府里转一转，让他熟悉熟悉环境。江寒之生怕母亲叫着自己一起，便拉着江父要去书房，说是有事情要和父亲商量。
“那我等着洄儿弟弟吧。”祁燃说。
“不不不，不必等我。”江寒之忙道。
“没事。”
“我不好意思叫你等着。”
“没关系，我愿意等你。”
“祁燃哥哥，你先去吧。”
祁燃被江寒之这句哥哥一叫，又迷糊了，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江母走了。
江寒之叹了口气，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江父一脸茫然，问他：“要跟我商量什么呀？”
“没什么。”江寒之总不好说自己只是不想应付祁燃，便问道：“爹，我今日把那姓王的揍了，他若是找惠妃娘娘告状，陛下会不会为难你啊？”
江父听了这话一脸欣慰：“你这孩子，突然这么懂事为父都不习惯了。”
“我今日也是一时冲动，往后在外头一定会收敛。”江寒之这话倒是不假，他如今都是二十岁的人了，总不好还跟个小孩一般四处惹事。
“放心吧，陛下又不是昏庸之辈，哪里会为了这种小事为难我？”江父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子，“我看着祁燃那小子就想起，当初若非你年幼体弱，说不定去北境戍边的人就不是你祁叔叔而是我了。”
“啊？”江寒之一怔，“祁叔叔不是一早就在北境？”
“是祁燃三岁那年去的。当时去戍边的人选就我和他，陛下也没拿定主意。不巧那时你生了一场时疫，一直没恢复好，成日咳嗽还畏寒。若是我去北境，是定然不能带着你的，只能和你娘两地分居，让她在京城照顾你和你哥。后来老祁就背着我去请了命……”
上一世江寒之并不知道此事，江父也没有和他提起过。
“说起来，祁燃在北境受的苦，也算是替你受的。这孩子在军营里长大，心眼实诚，不比京城这帮勋贵子弟聪明伶俐，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他。”江父语重心长，“他没有兄弟姐妹，待你就像亲弟弟一般，你也要敬他如兄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寒之哪还有反驳的余地？大不了他忍辱负重，好好哄着祁燃，让人高高兴兴地来快快乐乐的走。
左右也没多少时日，咬咬牙就过去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江寒之想象的那么简单，次日一早他起来准备去学堂时，却见管家江叔亲自领着祁燃站在院中候着他，开口就说让祁燃跟着他一起去读书。
“啊？”江寒之懵了，“谁说的？”
“将军说的，原本他就打算给你找个伴读来着，说你在学堂里不收心，有人陪着能好一些。正好祁公子来了咱们府上，和你一起去读书，也就不必再找外人了。”
江寒之：……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似乎也有过这茬，只是因为没有先前那些铺垫，所以他拒绝得很果断。后来祁燃还是留在了京城，但没有继续住在他们府上。
“江叔，你过来一下。”江寒之拉着管家走到了一旁，“此事可还有商量的余地？”
“将军说你昨晚答应了啊，公子莫不是要反悔？”管家略一思忖又道，“将军倒是说过，若是不让祁公子和你一起去读书，就干脆把他送进宫塾，那边还有专门的武艺教习，倒是更适合。”
上一世祁燃好像就是进了宫塾吧？
江寒之转头看向祁燃，对上那双毫不设防的狗狗眼，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父亲的话。祁燃确实没什么心眼，这性子若是到了宫塾，少不得被那帮人捉弄。
与其让别人捉弄那家伙，倒不如留在身边自己捉弄！
上一世他被祁燃压着一头，压了整整九年，这一世他可是二十岁的头脑，怎么也不至于吃亏吧？把人留下，天长日久，新仇旧怨一起算！
不过留下归留下，他得和祁燃先立立规矩，这规矩的第一条就是：
“洄儿弟弟。”祁燃见他们说完了话，快步凑了过来。
江寒之下巴一扬，开口道：“往后咱们就要一起读书了，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跟你约法三章。”
“你说吧。”祁燃一脸配合。
“第一，往后不要再叫我洄儿弟弟。”
祁燃一笑：“好的，洄儿弟弟。”
江寒之：……
作者有话要说：祁燃：洄儿弟弟说什么都对（但是不听）
明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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