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高一甲班首先传来掌声，然后整个高中部都鼓起掌，接连是初中部，小学部。而后，是尖叫，是兴奋狂欢，这尖叫和激动的情绪从高中部一直蔓延到小学。

有的人脱下外套往空中抛去，大喊：“去他的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有一就有二，大家纷纷脱了外套，大喊大叫，奔跑，跳跃。

有的女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有的同学几个人抱在一起哭，更多的是不自觉落下泪来，他们或许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段演讲的思想，但是，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觉得，那就是自己经历的，要说的。

这些话，像是一把匕首，将他们隐藏多年的暗伤挑破，暴露出来，这时候，大家才看到，原来自己身体里的伤口早已经鲜血淋漓。

一些早已经打开手机录视频的同学们，纷纷叫嚷着，“孟冉卿同学，我要把你的演讲传到网上，让你当网红！”

“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学校的围墙上已经挂满了人。

见大家看过来，趴在围墙上的人，纷纷自报家门。

竟然都是隔壁几所大学的大学生。

他们忽然整齐划一地喊道：“孟冉卿同学，以后考我们学校吧，给我们当学妹！”

还有人喊：“你来我们学校演讲，大礼堂给你预定了！”

这是激动人心的一天，也是混乱的一天。

京一的学生突然就像疯了一样，纷纷把自己以前不敢说的真话，对学校老师的，对家里父母的，都统统喊了出来。

秩序？啊，秩序啊，一下子，没有了。

甚至，在这一天，网上开始疯狂传播一个打着马赛克，声音被变调的小女孩的演讲。

于是，华国的网民，都听到了这场起于校园检讨的演讲。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美狄亚杀子#

#爱#

等等话题，统统冲上热搜。

网民纷纷讲着“爱是独占，是控制，是得不到就毁掉，甚至自相残杀，反目成仇，玉石俱焚。”的名言。

讲着“我讲这些，并没有批评或者挑战众位老师权威的意思，只是作为一个低位者向高位者的申诉”和“大人们要的永远不是真正诚实的孩子，而是懂得审时度势的孩子。”的金句。

甚至对于延伸到语文考试阅读理解中对作者语句的过度解读。

深受毒害的年轻人，纷纷效仿孟冉卿的句式，在网上叫嚣：出题人可以提前和已经死去的作者沟通一下，听听他们对文章的解读，否则出题人就不是在发挥自己的想象，而是不尊重，不能平视作者本人。

也延伸到男女恋爱的话题上，现在网上，女性网友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在我这里，爱不表达，就是不存在。

整整一个星期，“孟冉卿演讲”五个字都高高挂在热搜前三。

持续一个月，这件事的热度还没有消退下去。

于是，网上出现了一个词：孟冉卿效应。

孟冉卿的这场演讲，像是一场地震，或者一场流行病，迅速在全国范围蔓延开来。引起了爱，教育，亲子关系等话题的广泛讨论。

作为这件事的当事人，孟冉卿正舒服地躺在家里看梁雨微的来信。

信上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当地县城的一所小学上一年级，虽然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但她还在坚持练字，还说第一次从同学口中听到“孟冉卿”三个字，她还以为听错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朋友出名了。她说自己把网上的视频反复看了五遍，虽然有些地方看不太懂，但是，还是为孟感到骄傲。

孟冉卿看完来信，立即坐在书桌旁，铺开信纸，用行楷写下“梁雨微同学亲启”几字。忽然，她就将信纸撕掉，用楷书写上“梁雨微同学你好”七个字。

孟云间回来的时候，她刚好写完这封信，听到他的声音，就说：“哥哥，我们去邮局寄信吧。”

孟云间推门进入书房，说好。

冉卿歪头一想，继续说：“我还要一张大纸，我要写四个大字，裱在书房的墙上。”

云间自然没有不答应。

因为那场演讲造成的轰动，孟冉卿已经在家里休息一个月了。开始的一个星期，每天都有记者堵在京一的门口，现在倒是少了很多。

孟云间不由在心里庆幸，还好他们住的小区私密性好，不然，叫记者们混了进来，他们的日常生活都要受到影响。

两人寄了信，买了一叠钢笔练字用纸，不过按照孟冉卿的要求，没有要格线的。

一回家，孟冉卿就钻到书房开始写她的大字。

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还没写好。

孟云间就走进去看了看，一瞧，竟然不是行楷。

那字体他也没见过，直觉得每一笔都像刀像剑，锋芒尖锐，异常漂亮。

他就笑说：“这是什么字体，倒是很漂亮。”

孟冉卿刚好写完，正是“锋芒毕露”四个大字，她满意地端详一遍，说：“这是瘦金体。”

瘦金体？

“宋徽宗赵佶独创的字体。我三岁识字，便开始遍览各种名家书帖，独爱宋徽宗的瘦金体，三月便能做到神似，一年有所成，可是，无论是教授书法的老师还是我的祖母都坚决反对我练习瘦金体，他们说，这是亡国，亡家族的字体，最后，我弃楷书去练行楷，并且发誓，此生除了瘦金体，不再碰任何楷书。今天，瘦金体重现，我也不算违背曾经的誓言。”

从此之后，他们的书房里多了一副“锋芒毕露”的字。

吃饭的时候，孟云间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六年级你是回不去了。”

她这么一场演讲下来，却是赢得很多关注和反响，但是也意味着和语文老师彻底撕破脸皮。再回去六年级上课，是不明智的。

“那就直接上初中吧。下个学期上一个学期，一个学期的时间，也够我把初中三年的知识自学一遍了，然后，直接读初三，升学。”

两年时间读完小学和高中，孟云间一想，到时候两个人岂不是每天一起上高中，不过是一个高一，一个高三，和自己七八岁的妹妹一起上高中，想想那画面，他沉默了，只能转移话题，“梁雨微同学的玩偶，你打算寄过去吗？”

原来孟冉卿一年级期中考试写了一段文字，刚好被孟云间看到了，他觉得她写的很有创意，正好当时她要跳级六年级，就根据她文字里的描述，给全班每个同学定制了一个玩偶，当作纪念，梁雨微的就是一只小乌龟。

说到这个，孟冉卿就笑嘻嘻地问：“哥哥，我过年应该有压岁钱吧！是多少？可以···提前给我吗？”

孟云间十分不解，毕竟她平时基本没有花销，“你缺钱？”

“嗯，”孟冉卿委屈巴巴地点头，一边掰指头，一边解释说，“马上要过年了，我要给梁雨微准备新年礼，十二瓶墨水，差不多1800，一百本米字格练字纸，是100元，一共1900元，但是，她大年初一生日，生日礼也逃不掉，我准备送一支钢笔，美菱的，差不多500，这样我一共需要两千四百块，不过，我现在手上只有三个月的零花钱和期中考试的奖金，一共1500块，还差900。所以···”

未尽之意，不言自明。

孟云间听她算来算去，只有那个相伴了才几个月的梁雨微，而自己这个哥哥早就被丢到犄角旮旯去了，顿时心里不忿，说话的时候，难免泛酸吗，“从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是生气了吗？

孟冉卿惊讶地瞪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

自己哥哥这么好脾气的人，竟然莫名其妙就生气了。怪哉，怪哉！

“哥哥，你是···生气了？”

孟云间被她这么看稀奇，恼得敲了她额头一下，说：“谁还不会生气，你对个外人都比我用心，我还不能生气吗？”

“嗷呜，”孟冉卿揉了揉发红的额头，解释道，“这就是食物链啊！你对我好，我通过你的好，感受爱的收获，你是我的供给链，是食物链的下游。”

“所以，她是上游咯。”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孟云间翻到更生气了。

孟冉卿摇头，说：“我对她好，通过这种好，来感受爱的给予，她是我付出链，也是食物链的下游。因为供给链也好，付出链也好，都是体会爱的两种不同方式，本质上还是为我提供能量。”

这么一说，孟云间倒是平衡了一点，不过还是有点气不过，就说：“说到底，只有你是食物链的顶端。”

孟冉卿一扬下巴，说：“那当然，这可是以我为中心的食物链。最终滋养的当然是我！”

孟云间这回彻底服气了，许诺以两个月零花钱作为新年的压岁钱，这话一出，孟冉卿自然得寸进尺，要求提前交付。

孟云间只能咬牙掏钱。

“可是，还有300块要哪里来呢？”

孟冉卿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接过来，只能去求助哥哥。

孟云间原本还想拿乔，但是一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心软了，于是好心提醒她，“过两天就是小学期末考试了，听说六年级的年级第一有1000元奖金。”

孟冉卿一拍掌，立即决定，去了！

嘴巴上还在算账，“一千去掉300，还剩七百，再给赵书学买一份新年礼物，大概还能剩400块，剩下的四百块嘛，我就···”

孟冉卿仔细想想，终于决定了，孟云间则竖起耳朵听，心想，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赵书学都有礼物，他这个正牌哥哥，总不能什么都混不到吧。

“存起来，以后说不定急用呢。”

孟云间一听，合着，自己还真什么都没混到！

他怒气勃发，一拍桌子，难得硬气地说：“孟冉卿，去，把碗洗了。”

孟冉卿刚规划好自己兜里的钱，就听到这么一嗓子，呆住了，这，平时不都是哥哥的活吗？她刚想说什么，但是在孟云间充满杀气的眼神逼视下，终于乖乖拿着两个碗去洗。

洗到一半，还摔碎了其中一只。

孟云间还气着呢，见状，连忙拿扫把把碎瓷片扫干净，然后一抬头，只见自己家妹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说：“你去看书吧，厨房的事，还是我来。”

为了送礼的事，孟云间在心里闹了几天的气，奈何人家该吃吃，该喝喝，把期末考试年级第一的一千块奖金拿到手后，不带犹豫的，就把礼物置办好了，该寄的寄，该送的送。忙得不亦乐乎。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认清现实。

谁知道，大年三十的饭桌上，他收到了一个红色的长条形的礼品盒，打开一看，是一个红线编织成的中国结手绳，花样他是

没见过，更不知道名字，但是，意外好看。

他忽然想起，这两个月来，妹妹总是偷偷躲在房间里，把门反锁，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有时候丢垃圾，他经常看到垃圾桶里有很多红色的线，有一次早上丢垃圾，她房里丢出来的，大半桶都是红线。

如今想来，这就是她亲手编制的，平日里瞧着笨手笨脚的样子，要编出这么一个像样的来，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

孟云间瞬间忘了近来的闹气，温声问：“这叫什么结？”

“如意盘花结，前段时间没事，我特意找黄女士学的。”

孟云间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链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心摩挲，“所以，你是担心自己编不好，才不提前跟我说的？”

孟冉卿对自己的动手能力，还是不太有信心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如果从商店里买一件什么，我总觉得，太过廉价，显不出心意来。所以，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手链。不过，好像···”

孟冉卿的视线落在那条编制的有瑕疵的手链上，有些沮丧，想说，这次不太成功，但是，以后不会了。

不过，孟云间一听到她这个话头，刚听出意思，还没等她说完，就赶紧接话说：“很好看，我很喜欢。”

孟冉卿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对上他诚恳无比的眼神，才开心地笑了，说：“哥哥，别人家新年都会守岁，我陪你吧。”

“那你要怎么守岁？”

她想了想，说：“我想在书房看会书，再写几个字，然后在零点的时候，我们互道新年快乐，然后，各自睡觉。”

她觉得自己这个安排简直完美，就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好，都听你的。”

孟云间笑着说。

两人来到书房，各自占据一张桌子，都专注干起自己的事来。

孟云间拿出一本高中奥数来研究题型，孟冉卿则是拿出最近哥哥给自己买的瘦金体字帖来临摹。

差不多十一点五十的时候，她铺开一张钢笔专用纸，写上“新年快乐”四个大字，而后打了个哈切，倒头睡在了书案上。

当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孟云间仰头，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抬眼望去，就见妹妹已经倒书桌上安睡。

因为暗红的书桌宽大，便显得她小小一只，真是可怜又可爱。

孟云间起身，走到桌边，俯身见她抱起，注视着她熟睡的容颜，一时只觉心里有万分怜惜。

他将冉卿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而后柔声说：“晚安，新年快乐！”

说完，他自己倒是愣住了，多少年了，他像一个精神和情感上的孤儿，孤魂野鬼一般飘荡在八号街，终于，他也有要怜惜爱惜，珍而重之的人了吗？他也有可以道一句晚安，说一句新年快乐的至亲了吗？

虽然，她只是小小的一只，看上去，那么娇贵，那么脆弱，可是，只要看到她，他的心里就是满满当当的，就像是那日网咖外的清晨，他看到光圈，而后是她，但是，他始终不明白，她和光圈谁更亮眼。

是她吧，不然为什么，只是一眼，他就想带她回家。

只是一天而已，他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这样想来，他觉得自己甘之如饴，看着她的睡颜，孟云间轻轻的，走出了她的房间。

他想，在这个嘈杂繁忙的城市里，万家灯火千万盏，终于，也有属于他心安的那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