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床榻之上。虽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使得上力气,但是伤口却都有被悉心处理过,疼还是疼,比之前却好了太多。
因为周遭环境太好,身下垫着厚实的软垫,还被一人拥在怀中,我便犹然以为仍是在梦中。
我原以为入梦的会是陆珷玞,可是看到轻轻护在我腰侧的手,这明显是瞿姜的。
“顾菟?”我难得睡觉能够有个不错的梦,所以心情颇好,便也没刻意想要惹她不高兴。
再说了,反正是在梦中,不怕她追究我不敬。
“在。”果不其然,瞿姜非但没追究,还应了我一声,“阿泱,好点了没?”
“好?”我笑着说:“是个好梦呀。”
等到我彻底清醒过来,我才发现,这哪里是梦?
我本人是真的靠在瞿姜的怀中,她也是真的一直在竭尽温柔地哄着我。
是哄吧?
毕竟她时不时就要问我一句:“痛不痛?”“渴了吗?”“可是做噩梦了?”得到我的回应,才能稍微放下心来。
我竟然是真的回来了。
我有心逞强,却无力起身,只能继续半缩在瞿姜的怀中。
她见我眼神清明,问道:“醒了?”
我“嗯”了一声后,问道:“陆珷玞呢?”
“怎么了?”瞿姜皱眉看着我,有些不大高兴我一醒来就问陆珷玞的情况。
“没事……”我不想再和她置气,“臣就是随口一问。”
瞿姜道:“她不在。这里是当扈军营,你且放心。”
我问起陆珷玞并不是怕她要对我怎么样,也不是我想要对她怎么样,而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样从她那儿回来的。
我开始还以为瞿姜不会过来的,若是过来也定是来铁面无私地问责于我的。毕竟我这主帅当得可是过于冒险、毫不负责。
但是她今日态度这般好,倒是让我有些莫名地大胆,本不会借她之口探听的消息,这次倒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臣是怎么回来的?”
瞿姜看了我一眼,不满地道:“阿泱,你一定要和我如此生疏客气吗?”
我立即改口:“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轻描淡写道:“人质兑换罢了。”
我道:“兑换?换了谁?”
瞿姜道:“是谁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若是俘虏了对方的一员猛将,可真不值得做这个交易。
瞿姜道:“古往今来,本当如此。”
陛下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别的话好反驳了。问完我自己,我也顺便问了一下她:“那陛……那顾菟,你为何在此?”
瞿姜道:“军中主帅不在,对面大军压境,于情于理,我都该来这一趟。”
我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更多的其实是遗憾。
她说我客气疏离,可是她自己不也是公事公办吗?
虽然不必像陆珷玞那样花言巧语个没完,但是偶尔、稍微、哪怕一次,让我知道她对我并不完全是“君待臣以礼”都不行吗?
她骗一骗我,怎么就那么难呢?
说是“想来助你”,甚至只是一句“过来看看你”,又会怎么样呢?
虽然没有撕破脸或者陷入冷战,但是我们最终也算是不欢而散。她叮嘱我好生休息,我也回敬,让她切末操劳过度。
但是她一出我的营帐就匆匆去了中军大帐议事,我也是随即起身,根据之前所见和脑海中的记忆,开始画陆吾国营区分布图。
三日来,我们都这样。
说不痛不痒的话,让各自好生照顾自己,却又瞒着彼此劳心劳力。
倒也不能说瞒,毕竟我知道她不会懈怠,她也知道我绝不可能安心躺着。
只是我们都恪守着那条线,谁也没有主动率先跨出那一步,以更亲密的身份去敦促对方乖乖听令。
第四天清晨,我去喂马。我虽然时常不舍得让寄望随我上阵,但是却次次将它带在身边,好吃好喝地养着它。
回来的时候,我路过瞿姜的营帐,在随行的队伍中看见了一位有些特别的姑娘。
她的发饰打扮,颇像那时候在冀望山上的我。
我恍然还以为这是我的错觉,是我太想回到那段时间,便凭空捏造出一个我来,放在瞿姜身边陪着她。
可是她是鲜活的,也是与我不同的。
她比当年肆无忌惮喊“顾菟”的我,更为“猖獗”。
看她口型,她喊的竟然是——瞿姜。
瞿姜也没生气,反倒是笑着回应她。
我说不清那一刻内心中到底是愤怒居多,还是失望居多,抑或是抑郁得解的释然居多。本想转身就走,但是到底还是忍不住,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
原来,这位随行的姑娘,是当扈国西北角岁山上的人。
但是除此之外,大家对她一无所知。姓名,年龄,如何同瞿姜相遇,又是为何在此。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瞿姜的独占欲很强,她从不希望她心中重要的人被其他人探查得太明白。
我有些想和这位姑娘对谈上几句,自然不是为了证明我在瞿姜处的与众不同,更不是想要和她“按资排辈”、明确一二何谓“先来后到”。
我只是想问问,她的山有没有见过我的山。
但是我刚刚迈出半步,却又觉得自己有病。
山与山本就不相见。
我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打扰瞿姜和这位姑娘之间的事情了。正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看见瞿姜朝她走过去。
但是瞿姜中途打止,该是发现了我。
“……”
相顾无言片刻后,我率先转身离开。
“当扈国军营的地图,我还没有画完呢。早一日画完,也好早一日派上用场。”
我喃喃出声。
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她问起我为何匆匆离去,这边的士兵不至于一无所知,又惹出误会来。
不过也许,她根本不会问起。
我看了看军营,私心决定,等战争平息后,真的得找个机会离开了。
回不去冀望山,随便寻处山也好过每日继续在刀兵戾气中过活。
我从来就不喜欢习武,更不喜欢战争。
我画完图后,小憩了一下,梦到陆珷玞给我送信来。
说她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可行。若是哪天我厌倦了,她可以带我远走高飞。
虽然是梦,但是真实的就像是我与她切实见了面一般。
醒来之后,我回想起梦中一切,觉得荒唐又可笑。
我们中间,注定隔着血海深仇。
就算是梦,也不该发生点什么。
我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
即使为天下客,也该寻个自己的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