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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初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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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都知道战争残酷,但是永远是眼不见,心中便抱有一丝侥幸。

上天大概是知晓我这个坏毛病,所以便总是一次次地将我的侥幸打破——不断地将人间地狱摆到我眼前,逼着我看。

说百姓无辜,大道理谁都会,可是真正两国相战,百姓一点也不无辜。

粮草是百姓那儿来的,士兵也多是百姓的子弟,士气昂扬的背后也有百姓的支持在。

要想将一个国家逼上绝路,仅仅是战场上的胜利远远不够。将他们的百姓要么同化、要么灭绝,才是霸主多采取的道路。

陆珷玞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确实是如此做的。同化做不到,便直接大举入城。

但若是再打下去,瞿姜将会如何决断,我却不知。

我也不敢去想。

思绪重新专注于战场之上,我挽弓搭箭,射穿了一个陆吾国小兵。他正拿着大砍刀,要对一个尚在垂髫之龄的孩子动手。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应是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确实,他穿着当扈国的军服,外罩当扈国的披风,以至于我都差点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若不是他的发型不对,且军裤的颜色和军服不搭,或许还真就被他骗过去了。

我回望了一下城门,起初我以为全然是被“破开”的,现在看来,应该主要是被“打开”的。守城的士兵看到进城士兵的军服,放松了警惕,便派人出城来确认一下。陆吾国伪装已久的士兵,就在这开城门的一霎那,借机冲杀了进去。

“方才那人,军服上下不搭配,乃是刻意寻来了我军的军服作为伪装。看发式,是如假包换的陆吾国人。”我知会后头所有的士兵:“见发式不对者,一律杀无赦。”

续昼将他的副将王于信派来了,王副将一边投掷短刀,一边问道:“大帅,以发式辨认,或有错漏。”

哪怕这句话在我永翼国遗民的身份暴露后,会让我声名毁于一旦,我还是决定说出来。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王副将应该就是在等我确认能够负责此事,回答得比我预计中还要迅速和响亮:“是!”

战争能让最驯良的人,变得暴躁凶狠;也能让从前不敢踩死一只蚂蚁的人,杀人不眨眼。

于我,则是让原本可控的心,变得本性皆失。

对方伪装成我方士兵,在城内大肆屠戮劫掠,我自然是见一个这样的,便手刃一个。

长矛上的血迹干涸,我素白色的衣袖也已经被血色浸染得辨不出原本的纹样。

我之前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情形,这一次,主要是因为我自己的误判造成了本不必有的损失。

我在发泄。

借着战争的公仇,发泄我的私愤。

这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误判,还是在和陆珷玞的交手中误判。

而且,我迄今为止都没有想通,另一半的军队,是怎么到达的边城。

明明大帐和山道,都没有放人进来。

等等。

城门大开,门上却没什么猛力撞击留下的痕迹。而屠戮百姓者,仅仅是裤子和发式不同。

陆吾国,擅用蛊术控制人心……

不可能。

我猛烈地摇着头,那种蛊我之前遇见过,需要特定的衣服才能够保证不反噬。

……

我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我不该如此疑神疑鬼。

凡事都要讲求证据,行兵打仗更是该从蛛丝马迹中还原,而不是从我的臆测中下判断。

我用长矛撂倒几个小兵,半伏在马背上喘息之时,碰巧发现许多当扈国士兵的鞋子上都带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还是湿泥土。

当扈国边境少雨,不存在这种沾染上这种湿土的可能性。那就只有可能是陆吾国那边带过来的,但是陆吾国边境也是少雨的。

没有从大帐中横穿而过,也没有从山上绕道而行,陆吾国人又没有生出翅膀,附近也没有水域可供舟渡。

如此一来,似乎只剩下一种可能。

地道。

陆吾国必然是从什么地方挖了一条深深的地道过来,地下有暗河流经,土壤潮湿,士兵在其间行走,鞋上便也沾染上了这种湿泥。

我脑海中是如此清晰明确地想着,现实中却像疯了一样,逢敌就用利刃抵着人的胸膛问:“暗道在哪?”

在王副将眼中,素日沉着冷静的主帅,拿着长矛,一边戳人心窝子,一边低吼着。

别人怎么喊我,我都不听,就像着了什么道一样。

突然,有一只手凭空出现,握紧了我的右手手腕。

“大夫!”

我头晕眼花,看不清来者是谁,但是任凭我如何用力都没法挣脱。

“放开!”我怒道。

那人不按常理出牌,没和我斗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我,同时更大声地喊军医,“大夫何在?”

“你放开!”我想把长矛换到左手,却被她看穿意图,半途阻截了我的动作,还把我的长矛抽走了。

军医在催促声中终于赶到,我被强行喂了一碗又苦又酸的药。喂我的人脾气倒是好,在我三次打翻药碗之后,还没放弃。最后干脆披风一掩,竟然直接口渡给我。

我一声“大胆”还没出口,药效就渐渐上来了,我没能扑腾几下,就十分丢面子地栽倒在这人怀中。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的鼻子用力嗅了嗅,闻到了一股让我心安的味道,这才不再挣扎,任由那人抱起我。

我觉得自己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废物,动不动就一睡睡个三四天。虽然多是因为中毒或者受伤,但是因为一点小毒小伤、小病小痛就连续失去意识好几天,算不得情有可原。

这一睡是多久,我也不清楚。

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口中满是又酸又苦的味道,想来瞿姜是刚刚才给我喂完药。

她见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反应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侧脸,“还难受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其实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但是我就是想……看她着急。虽然幼稚,但是我抑制不住这种幼稚的情绪上头。

瞿姜也确实很着急,快速出去喊了军医进来。

大夫替我诊过脉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我,重重地叹息了三四次,才开口道:“大将军……”

不过他正经话还没开始说,就被瞿姜带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我的营帐后,又走了很远,确认我听不到任何消息后才开始交谈。

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军医也好、太医也罢,都是有话直说,虽然很大一部分时候是有话直“骂”。瞿姜从不会刻意将我的病情瞒着我,

看来我这次和以往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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