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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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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3A成功率不高,”某天高圣川特意在午饭时坐到他对面,状似无意道:“似乎有点问题。”

唐星州一口饭噎在嗓子眼,冷笑着:“当然比不了青年组就出四周跳的师兄啦。”

高圣川疑惑地看了他半天,最后道:“我建议你去见一见理疗师。”

这是唐星州记忆里两个人最后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交流。

过度透支身体的影响没有多久就显现出来——花滑运动员脚踝变形是常事,但像唐星州这样,连脚踝带脚趾,甚至脚背,都不同程度地迅速变形,到了原本的冰刀快穿不了的地步,还是非常少见的。

偏偏新赛季马上开始,赛季首秀迫在眉睫,万事俱备,他必不可能因为这个,在一开始的比赛里就开天窗。就算换装备,新冰鞋磨合也至少需要一两个月,难度不啻于跟一个陌生人成为信任无间的战友。

更合脚、更高级、能大大缩短磨合时间的冰鞋不是没有,但那种全手工量体定制的费用,不是他这种条件能负担得起的。

如果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足以把他拖入深渊的弱点,那么对唐星州来说,它就是“自尊”。

冰刀对花滑运动员来说,是所有装备中最重要的,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谁都没告诉,面对教练的询问,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付,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动作不熟练,功夫下得不够。

潜滋暗长的危机终于在青年大奖赛开赛前一周,猝然爆发。

因为冰鞋不合适,唐星州脚踝旧伤复发,在冰场上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但他硬是忍住了,想下了冰就去冰敷,再休息一天,应该能把这种疼痛压下去。

这么挺了一周,大奖赛第一站的短节目前,他不得不服软承认,他的冰鞋彻底无法支撑他脚踝的压力,如果硬上,后果很难预料。

但人就是这样,都吃尽苦头走到这一步了,前面就算是深渊火海,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往下跳。

“唐星州,”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来试鞋。”

他回头,看到高圣川背着背包,一脸疲惫,风尘仆仆地递过来一个华丽的盒子,冲他喊:“快,一会儿六练开始了!”

成年组尚在休赛季,高圣川在俱乐部忽然采集了所有人的足模之后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唐星州一看那个盒子就知道——他曾在高圣川宿舍里见过这种包装,那是意大利顶奢冰鞋Borgne,全手工定制,几乎能满足运动员对冰鞋的任何稀奇古怪的要求,像他这种因为伤病而变形的足部,只能说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排队极长,而且贵,极其贵。

唐星州接过来打开,机械地套在脚上,几乎是一瞬间便本能地被这双冰鞋吸引。

是的,它好完美,唐星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冰鞋。它像一双温柔的手,紧紧地包裹着他脆弱的脚踝,竟然让他生出了滞空甚至飞翔的勇气。可它又很坚硬,硬得可靠,可以想见,无论是滑行还是跳跃,他将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强大的支撑和保护,让他在跌倒受伤的前一刻奇迹般地将轨迹掰回原处。当他纵身跳跃,落在冰上,冰刀与冰面相碰,那声音将是他从没听过的清越,哪怕冰面有细小的凹凸,它也会用自己有力的撑持尽量保护他。

可下一秒,唐星州脱下它,当着所有记者和镜头的面,将这么一双堪称完美的冰刀,狠狠地扔了出去。

一声重物落地的震响,绣着他名字的金线泡在人来人往踩出的泥泞里,沾了一片灰黑的脏污。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高圣川。

而他抬着下巴,冷傲地睥睨着高圣川震惊又愤怒的脸,心里是从没有过的舒爽和快意。

我怎么可能接受别人的施舍。

即使这是你亲自飞去意大利,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花了多少钱搞来的,即使没有你这双鞋,我今天就会倒在赛场上,可那又怎么样。

没有人能用这种恩惠让我俯首,没有人能让我变成一个等待别人拯救的弱者,我没有能力,那就付出没有能力的代价。

没有人能这样踩着我,成全他自己的名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呢。

那次比赛,让唐星州的旧伤全面爆发,一整个赛季的后续比赛几乎全盘放弃,做了手术,休养半年之后,才得以重新上冰。而在那之后,他的状态再没有回来,四周跳迟迟出不来,从一个准一线选手,直直落回了三四线开外。

一颗本该光耀的星辰,就这样陨落在巅峰之前。

而“双星曜空”这个词,再也没有人提了。

关澈没有料到,她听到的竟会是这样令人扼腕的往事。

她不知道唐星州为什么会长成这样,是什么样的经历或者创伤,让他宁肯放弃自己璀璨的前途,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他在过于年轻的时候,就支付了自己命运的代价。

唐星州所有的行为,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把自己陨落的责任,完全推给了高圣川。

这种人她也见过很多,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于是推锅推得一干二净,好像不这样做,就无法面对自己。

不是不能理解,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傲气,最基本的沟通都没有做到,可把怒气不由分说地撒在高圣川身上,未免有失公允。

关澈权衡再三,极隐晦地提醒:“我听下来,好像有一个矛盾点:你的意思是高圣川不让你进步,所以让俱乐部换了密码锁,那他又为什么亲自跑去意大利,人肉背冰鞋回来给你,让你被伤病折磨,自此失去跟他竞争的实力,对他来说,不是更好?这样你也怪不到他头上。”

唐星州惨笑一声:“他的脑回路我怎么知道,他不就是这个样子,以为自己牛逼上天,什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好像人人都得听他的安排。”

关澈默然。

他明明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不敢深想,生怕想明白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如果当年没有那样的误会,如果他能放下自己无谓的自尊,接受师兄的好意,现在应当是另一幅光景。

但关澈想到的,是另一层。

她现在完全确定,这个俱乐部就是高圣川家的,那么唐星州之前的话就显得尤为可疑——

“你知道俱乐部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吗?”

明明这两个人因为旧事已经势同水火,但听唐星州的意思,俱乐部该在他身上花的钱,一分都没少,即使他已经离功成名就越来越远,花出去的钱根本是扔进水里,连个响都听不到。

从昨天唐星州对自己大放厥词,到现在他迫于压力来道歉,还不到48小时,俱乐部处理事件的效率不可谓不高。那件事闹那么大,要说俱乐部没想着要处理,她是不信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俱乐部收到高圣川的授意,甚至压力,让一切照旧。

关澈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没把这话说透。

也许是出于当年自己考虑不周的愧疚,也许是出于对他的了解,高圣川应当不希望他知道。

她轻轻扬了扬唇角:高圣川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关老师……我还有一个请求。”

唐星州皱着眉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知道你是媒体人,随便写写文章就……他……”

这句话支离破碎,他真正想说的,最后还是消散在了温暖氤氲的咖啡香气里。

可是关澈听懂了。

当年的事外界多有猜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高圣川对外形象全面崩盘的开始,但当时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公开回应。

现在关澈拿到了唐星州确切的说法,完全可以拿出去曝光,按照外界对于高圣川的印象,他的这段主观叙述,完全可以把高圣川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声誉踩进泥里,再狠狠跺两脚。

但他不愿意。

关澈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我明白。”

这动作恰到好处地抚慰了唐星州,他吸吸鼻子,对关澈笑了。

可这场景被某个人透过冰场的玻璃墙看到,可是碍了大眼了。

高圣川仰头灌了口水,捏着手里的运动饮料的瓶子,面无表情地想,要不就仗势欺人一把,真把这孙子赶出去得了。

*

京屿的冬天除了天寒地冻的冷,还有一阵阵不讲理的妖风,尤其是入夜之后,赶上郊区人烟稀少,不但冷,而且恐怖。

冰场关灯后,高圣川坚持把关澈送到地铁站,犹豫再三,欲言又止,最后说:“……路上小心啊。”

关澈浅浅笑着:“你不问我可真走了?”

高圣川不自在地撇开眼睛:“没什么好问的。”

“哦,那行。”关澈也故作严肃:“反正那种事,我也不会加到片子里。”

说完转身就走。

“哎,”高圣川伸手虚拦一把:“哪种事啊?”

“不是不问吗?”关澈抿着唇,尽量不笑得太过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

高圣川认命地垂下手,咬牙道:“行吧,就知道这孙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关澈:“你决定吧,想加进去,我就想办法补拍镜头用旁白重现,不想加就算了,都行。”

“随便,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挑明了,高圣川索性不再遮掩:“我问心无愧。”

关澈奇道:“既然问心无愧,你又问什么?”

有一瞬间,高圣川甚至不敢往下问了。

但很快,他又劝慰似地想,有什么,就算她想得跟其他人一样,不也正常吗?

为什么要对她有所期待。

他定下神,看似又回到了那种漫不经心:“随便聊聊呗,你呢?那件事,你怎么看?”

关澈:“我只是个记录者,怎么看不重要。”

高圣川深深望着她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说出的话却言不由衷:“你们搞文艺的都喜欢‘痛苦’,你肯定也是站在他那边吧。”

关澈对这种反复出现的先入为主一头雾水,但面对甲方的提问,还是一五一十地讲实话:“他的叙述虽然不算客观,但事实是什么,其实很清楚。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是你们两个人在意的事情不同。”

高圣川轻轻挑了挑眉。

关澈接着道:“你觉得比赛是最重要的事,优先级高于一切,可他不是,他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心。花滑和自尊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就这么简单。”

夜风寒凉,漫卷起街边干涩的雪粒,吹进人的领口,冰冰凉凉的,可高圣川浑然不觉。

没有“他有错但你也欠考虑”,没有“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故意换了锁”,也没有“他都那样了你就让让他吧”,这些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的话,他都没有从她口中听到。

她言语间甚至没有因为他是甲方就对他偏袒,有的只是令人信任的中立客观。

“你问我的看法,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关澈微微仰着头,面容被地铁口明亮的白光加了一层柔腻的滤镜:“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评价这件事。”

高圣川微垂着眼帘,轻轻点点头:“行吧,我知道了。”他冲里面的电梯扬了扬下巴:“不耽误你了,到家说一声。”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深深吸了口气。

再不走,他怕是要当着这个不算熟悉的女人的面,捂不住自己的软弱了。

他的风评一如既往地不堪入目,他可以远远地跑在所有人前面,任这些杂论在身后不分时候地兀自追逐,别人如何定论,如何对他品头论足,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星半点的解释都懒得给。

可极偶尔,他也会被追上。

那样的话看多了,也难免会想,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真正冷静地看待他吗。也不需要袒护他,就如实地反映事实,就行了。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在意,真正的他究竟是谁?

经年累月,这种想法渐渐从一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把他密不透风的心硬是顶开了一个大窟窿,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他偶尔也会觉得冷。

高圣川紧了紧外套,快步向俱乐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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