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日贵妃对高楷说了些什么，自那日后，高楷基本上每日都要往贵妃那里去，贵妃的身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一改前些时日的憔悴，人也变得开朗活泼了许多，不少宫妃都说贵妃现在喜欢请她们到自己宫内闲谈，兴致颇高。郑昭回帮她看诊回来，也说贵妃的身子不再那样虚弱了，胎象也安稳了许多。

见她如此，高瑗也多少安下了心来，她也能放心去忙旁的事情。三法司办事还是极为快的，唐氏的案子已经基本结了案，一干人等也已经下旨定了罪，唐昂等一干身上背了重罪的人被判了秋决，其余人等或是戴罪流放，或是革职为民，唐氏家产抄没，敕造的府邸也被摘了牌匾。如今除了那些要被问斩或是流放的，唐氏族人都已出了狱，如今不知寄居在何处。

临近年关，宫内宫外都是忙个不停，正月初一的祭典和大朝会、宫里的除夕宫宴和年节赏赐，哪一样都不是轻松的。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逢晋阳长公主婚期临近，向氏还要忙着操持长主妆奁嫁礼等事宜，整日忙的连个吃茶的功夫也没有。宫内六局也不得安闲，光是尚功局司制司就不知道要赶制多少衣裳，单是娘子宫妃、女官近侍的新衣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有开春各宫各处的春衣与晋阳长公主妆奁中的各色衣裳，真是让司制司众人忙的昼夜不分。

景颐刚从司制司取回高瑗的新衣，回来见高瑗倚在案前看学士们给她进献的春帖子，元日自然是喜庆日子，高瑗又不日将要出降，连春帖子上写的都是吉祥喜庆的吉利话。见景颐回来，高瑗收拾一二凌乱的桌子道：“你回来了，快来瞧瞧今年的春帖子，我瞧着都是些吉利话，虽说一个个都是文采斐然，但也都无功无过的没什么新意，你且来帮我挑一挑。”

景颐将手中高瑗的新衣递给小宫人，自己则先宽下了大衣裳道：“我是不懂这些诗书典故的东西了，主子自己挑了喜欢的就是了。我刚才去司制司，何司制还说我何必要亲自来一趟取衣裳，知会她们一句叫她们送过去就是了。我说如今尚服局内外忙成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劳动她们？何司制说我有所不知，如今主子的恩荣在宫里是独一份的，如今又得了好亲事，这般福气全天下谁也比不得，她们倒想多来主子宫中走动一二，能沾沾主子的喜气呢。何司制还专门带我看了主子陪嫁的衣衫等物，都已经准备了□□成了，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是最好的，司制司专门拨了一群手艺精湛的绣娘为主子制作陪嫁，除了主子的活计，旁的东西是一概不过问的。”

“既然如此，你一会拿些赏钱给司制司送去，司制司从上到下各赏两月月俸，就说这些日子我劳烦她们了，如今临近年关，她们也好舒舒坦坦过个年。记住了，一定要你亲自送过去。”高瑗再三叮嘱景颐道。

“那其余五局可也要送了赏钱过去？要不然只送司制司的，倒是显得厚此薄彼了。”景颐道。

高瑗也没多想什么，平日里年节打赏六局女官宫人也是常有的事情，此时送些赏钱过去也颇有些道理，于是道：“既如此，六局上下都赏一遍，不过是辛苦你了，大冷天的，还要将六局都走一遍。”

景颐将桌案上的春帖子收起来，把拿来的新衣放在桌案上，她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我既没有剑歌易水那样的好武功好本事，能帮主子料理好外头的大事，就只能帮着主子处理些这内闱的小事了。”

高瑗翻动着桌上的新衣，一件件用的都是上好的衣料，司制司觉得马上要过年，主子们都想讨个好彩头，故而在衣裳上都装饰了五谷丰登、三羊开泰的喜庆纹饰。“这司制司也有些想头，”高瑗正比划着一件秋香色白狐里子的长袄，“平常人都觉得过年得穿点红色方才喜庆，但是众人都穿红，满眼红彤彤的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要是除夕家宴上娘子们不分位份都穿了红，岂不是要犯忌讳？我看这秋香色就很是好，这皮料也好，穿上又轻巧又暖和，她们也是有心了。”

“是这样的理，各宫娘子们喜欢什么样的颜色纹样司制司早就烂熟于心了，元日这样的大日子，怎么能不投其所好？主子还有一事，前些日子尚宫局的李尚宫来问主子，主子出降都选了哪些人陪嫁，也让她们好拟了名单来。”景颐命小宫人收起高瑗的新衣，自己则为高瑗捧了一盏新茶。

“你去告诉李尚宫，只需明英宫中宫人内宦陪嫁即可，不必再从别处择人了，到时候待我走了，她们再从刚入宫的新人里拨出一批来明英宫任职也就有了。我出降并未设立公主府，也不需要那么多侍人，就明英宫这么些人就足够用了。既然并未立府，我也不需家臣女官了，但我会上书为你们一干近侍求取封赏，不会让你们被他人轻视了去。”高瑗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便递给了景颐。

景颐躬身行礼道：“我代明英宫上下谢过主子。”

“快过年了，我也希望诸事顺遂，这一年真是不容易，也不是这一年不容易，我的每一年都不容易。”高瑗半倚在软枕上，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慨叹着些什么。

转眼便到了除夕，当日下起了雪，白雪映着宫中各处装点好的窗花、红幔等物，分外好看，银装素裹，宛如琉璃一般。宫妃娘子们请罢了安便聚在向氏宫中赏雪，向氏虽忙于公务，抽不出来闲暇去陪她们，但也不好意思打搅了她们这般的好兴致，于是便让梳月请她们往东偏殿去坐着，那里几树红梅新绽，趁着飞雪赏梅，再是风雅不过。

过了晌午，众娘子都辞了向氏回去梳洗打扮以待晚上的除夕宫宴，高瑗也随着她们告了辞，回到了明英宫。

明英宫里小宫人们也正在兴头上，有个极擅剪纸的名唤沅娘的宫人每年都会剪上好些的窗花，贴满明英宫的每一扇窗子，几个年纪小的宫人为了抢一个如意花开样子的窗花，追打的满院子乱跑，笑声都传出了明英宫的宫墙。

这种热闹易水哪里有不去凑的道理？他也喜欢这个如意花开的窗花，只不过是不好意思同小姑娘争抢，于是便蹲在明英宫内的石桌上吆喝道：“攻她下盘啊，诶呦倒是先别急，你自己都没站稳呢！诶诶诶，别硬抢啊，抢坏了如何是好，岂不是可惜了。”

剑歌正帮她们爬梯子挂灯笼，被易水嚷嚷的满脑子冒金星，她实在忍无可忍，气沉丹田怒吼一句：“你再不把你那张嘴闭上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嘴缝上！”

易水一点都不觉得胆怯，底气十足地叉着腰向着他姐姐喊回去道：“我不怕你！你的针线还没我用的好呢，你缝不了我的嘴！”

剑歌怒极，将手里的灯笼随便一挂纵身便从梯子顶上往下跳，三步并两步便要去抓易水，她道：“你倒是试试我缝不缝的了啊！”

易水哪里有站着让她抓的道理，也被剑歌追的满院子乱窜，就算是如此他那张嘴也不愿意消停一刻：“我跟你说你可听好了，今天是除夕不能见血的，见血可就不吉利了，你伤了我事小损了主子的吉利添了晦气事可就大了，主子可不会让你对我下手的，我放过你主子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你先把飞刀收一收，玩归玩闹归闹你动刀子就伤了和气了！郑剑歌我对你说话呢你听见没！你伤不到我但是这院子里都是一草一木皆是有灵的，好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从来都不想着自己会伤了这些花草还没有丝毫的愧疚，哎呦苍天诶，你可是看看她诶，你何故要生出这样一个冷血之人诶！”

一院子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都被易水引得笑的前仰后合，只有剑歌，易水说的越多剑歌的脸就越加铁青：“你再不闭上你那张破嘴信不信我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我就不认识我亲娘怎么了！我亲娘也不认识我！我亲娘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呢！你还说娘，娘要是看见了你这样拿着刀追杀我她难道不会管管你吗？哎呦喂大家快来看看呦，堂堂晋阳长公主的侍卫统领一言不合就要谋杀亲弟弟了，大家快来看看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呦！”易水接着一边满院子逃命一边吱哇乱叫。

这哪里是一言不合，是一大车的言不合。

一见高瑗回来，易水三步并两步就往高瑗身后躲，一脸无辜样地看着高瑗道：“主子快要救我，我姐姐大过年的就这样动怒，却是要杀了我的。”易水身材高挑颀长，比高瑗整整高出一个头去，他躲在高瑗身后别提有多滑稽了。

高瑗如何不知道这姐弟俩的性子，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给他们俩断了多少案子，她早就轻车熟路了。“你姐姐刀子嘴豆腐心你第一次知道吗？你还真信她会把你怎么样啊？”高瑗把易水从自己身后拉出来，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罢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我宫里人都忙，想来是没人管那猫儿了，我怕它出来添乱坏了大家的事，早上便把它关在东暖阁了，想来这小家伙也是无聊的紧，你去东暖阁随它玩去吧。等我从除夕宫宴上回来咱们一起守岁，到了明早我还要差你帮我去派节礼。这些时日小韩侯爷的伤如何了？上次他在抚仙楼伤的可是不轻，你明日去帮我送节礼，顺道再问一问他的伤，可记住了吗？”

易水孩子心性，一提起玩的便把什么都忘了，他乐颠颠地行了礼道：“谢主子，主子放心吧，老大身子好着呢，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了，现在大姐姐进了宁府不好总去陪他喝酒，他说无聊的很，还总让我去陪他喝酒呢。”

“就你的酒量还喝酒？你也不怕万一主子有什么要紧事安排下来坏了主子的大事？”此事易水一直瞒着剑歌，剑歌陡然得知，心里又急又气。

易水酒量差的出奇，一小盅下去顿时就会晕头转向，一会儿抱着人撒娇，怎么拽都不放手，一会儿又哀嚎着痛哭流涕，活像是受着委屈长大一般，剑歌被他烦过两次，每次都是生不如死，从那之后剑歌严禁易水再沾一滴酒，否则就要扒了他的皮。

易水站的笔直，满脸都是正气，他朗声道：“我自然没有喝酒，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每次都是老大喝酒，我再旁边喝茶，故而每次陪老大喝完酒我精神头就特别好，半夜都睡不着。”他越说越怯，最后只能尴尬地挠挠头。

高瑗不知道他为何胆怯，正要开口问，就见一旁的剑歌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二半夜不睡觉叮叮当当地在你屋子里敲那些花瓶茶盏还在屋里上蹿下跳让我也不得安眠的原因吗？”她一字一句从齿间迸出，整个人仿佛被怒火点燃了一般。

“我也是在拿那些东西排演作战场景，打斗哪里有不出声的。”易水撇撇嘴，好生委屈地说道。

高瑗眼见剑歌神色不对，赶紧叫人给易水带了下去，没了易水这么个聒噪玩意在身边，剑歌立马就平息了怒火，她拱手向高瑗道：“刚才是我一时情急，麻烦了主子，主子请恕罪。”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安静，可易水是个安静一刻就能要了他的命的，你们这姐弟俩真是冤家，”高瑗再三叹了这缘分之妙，“不过你们俩从小到大打打闹闹也给我们添了不少乐子不是吗，你瞧，她们可是看的正起劲呢，今儿是除夕，热闹一下如何不好？”高瑗看向院中的宫人，她们无一不再低头窃笑，见高瑗让人拉走了易水，反而还觉得不够尽兴，有些失落。

剑歌也不再说些什么，她扶起刚才在打斗中碰倒的梯子，仍旧去挂灯笼，院中众人也都各自去忙手头之事了。

“你与剑歌今晚要陪我去除夕宫宴，其他人打算怎么过除夕？”高瑗进入内殿，脱下了身上的云青立兔纹缎袄，换上了新做的秋香色宫灯璎珞纹的袄子，整个人顿时被衬得喜气洋洋了起来。

景颐躬身帮高瑗系着衣带，她道：“我听说他们是打算要烤肉来着，还说要斗牌，这一听就是易水的主意，其他人哪里有这小子会玩？”

高瑗也笑道：“是了，别人这没这样的想头。今日是除夕，就让他们痛快玩一玩，只一条，千万叫他们小心灯火，还有他们烤肉的炉火，去年易水在这院里放爆竹，差点没把我的院子烧了。我记得小厨房里有上好的牛羊肉，都去给他们送去烤了，都是今日新得的，吃个新鲜。另叫厨房再多备点菜和夜里头的点心，总有人不爱吃这烤肉，他们想吃些什么叫厨房去做就好了，记得去给厨房众人一份厚厚的赏钱，大过年的还要劳动他们。酒也多备下先，易水吃不得还有别人呢，这宫里酒量好的可是有好几个！另外叫他们一定看好灯火，一定一定，要是再有去年那样的，我一定扣他们赏钱。”

“知道了主子，这些我自会去打点，主子就放宽心吧。”景颐把高瑗按在妆台前，开始为她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