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的话语，就如同是丢进平静湖面里的，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却仍能掀起层层波纹。
人是善于趋从的动物。
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讨论声从四方响起，那种陌生的眩晕感，再一次笼罩在了蔚蔚的头上。
她身形有些摇晃，右手的拳头仍然紧紧攥握着，就这样支撑在桌面上。
挑起话端的萧霖，却在这个时候再一次选择闭嘴，由不明真相的其他人，来争先恐后地献上最旺的一把火。
“对啊，之前也没见过他请假，怎么这次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公司里啊？”
“这也太巧合了吧，要真是他抄袭的话，那我只能是说人心叵测……”
“他做的项目也挺多了啊，感觉是有那个实力的，怎么会想不开去抄袭啊？”
“现在看来，他之前有没有实力倒也不好说……”
一直被黎堏摁着的林星听不下去了，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朝着那些说闲话的人，一个个指点了过去。
“你们！你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早已哭得不成样子，早上上班化的氧气少女妆，现在也早已经被泪水浸泡完全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委屈，压得林星有火没处发，“许倾谰有没有那个实力暂且不说，反正你们肯定是没有那个实力的！”
被点到的人纷纷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林星。
此时此刻的林星，早就顾不上什么办公室情谊了，她只知道，莫须有的帽子不能随便戴。
“你们要是有那个实力，早不知道给公司拿下几笔单子了！”
“林星！”
见她情绪实在是太激动了，黎堏将她再一次拉回了座位上。
黎堏的脸色，比方才更为严肃，“不要再说话了，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见整个办公室愈发混乱不堪，门外甚至还有捧着资料路过的人，在这里驻足围观，蔚蔚沉着嗓音，异常冷静地言道：“我已经给许倾谰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会来。”
宛若所有人都服下了镇定剂，吵吵闹闹的声音逐渐消退，仅有钟表指针滴滴答答走过的痕迹。
不出五分钟，设计研发部的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
许倾谰头发乱糟糟的，扶着门框，就站在门口处。
他出来得有些着急，衬衣的扣子甚至都没对齐。
上方露出了蓄着汗珠的分明锁骨，下方长出一截的衣尾却又显得滑稽万分。
许倾谰来不及调整呼吸，见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许倾谰到来，一直咬牙坚持着没有放声大哭的林星，却再也憋不住了。
她嘴角向下一撇，满满的委屈便呼之欲出。
“许哥……他们说我们的方案是抄来的……”
她哭得断断续续，话语也跟着断开。
“你快跟他们解释……说我们真不是抄袭的……”
林星一直跟着自己勤勤恳恳地修改方案，哪怕是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也全然没有任何怨言。
许倾谰咬了咬后槽牙，目光上移，落在了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的蔚蔚身上。
他语气变得略显缓和，“蔚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倾谰等到的并不是蔚蔚的回复，而是萧霖隐晦不明的回答。
“许设计师，你抄袭了其他公司的设计样稿，就没必要再在这里，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了吧？”
许倾谰看向萧霖，目光如炬。
“你说什么？”
蔚蔚也有些愤怒地回应道：“萧霖，你不要张口就给人随便定罪，你要是想说，也要拿出来证据才行。”
“我有证据。”
萧霖扬了扬头，目光顺着指尖，落在了许倾谰工位的电脑上。
“那天，我想要一份设计样稿的源文件，用来对模型进行精加工。许倾谰不在工位上，但他的电脑是开着的，我就想能不能自己去找找，找到了的话，就直接发在我的邮箱上。”
“就在我打开网页邮箱准备发送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没有关闭的收件箱小窗口。我点进去看了下，没想到是一封和设计样稿几乎完全一致的文件。”
“发件人是未知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所以直接拍照保存了，我万万没想到，这张照片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说着，萧霖便拿出来了自己的手机，走到蔚蔚的面前，将调出来的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拍得有些糊，看起来确实是有一种偷拍的慌张感。
外加手机镜头拍摄电脑屏幕时，总会出现波动的莫尔条纹，这让整张照片上能够提取的信息点，变得少之又少。
见到蔚蔚沉默不语，萧霖也自知，仅是一张照片没有什么说服力，便选择了另外的一条出路。
“事发突然，许倾谰应该没有把那封邮件删掉。可以让他现在打开电脑，看看收件箱里到底有没有这封邮件就行了。”
话落，他看向许倾谰。
许倾谰冷哼一声，“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看我的电脑，还擅自拍了照，这已经算作是侵犯我的个人隐私了吧？”
随后，他又转而看向蔚蔚，“他说的那些我都毫不知情，我完全不记得接收过这样一封邮件。”
“你记不记得有什么用，你打开看看，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吗？”
萧霖回避式地，并没有选择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蔚蔚思考良久，随后点了下头。
力度轻到，她全身好似没了力气。
“打开看看。”
几乎是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跟在了许倾谰的身后，围在他的工位附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打开了邮箱的页面。
登录页面是默认记住密码的，许倾谰并没有输入密码，而是直接敲了回车。
毫秒之间的加载时间过后，页面跳转到了收件箱的位置。
一封发件人未知的、附件巨大的且显示已阅读的邮件，赫然立在收件箱的最上方。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气氛变得极度诡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悄然不语。
许倾谰发愣了几秒，他的右手有些哆嗦，鼠标抓了两三次才算正式握住。
他点了两下鼠标左键，才把那封未知邮件点开。
下载，解压。
甚至系统还弹出来了提示，说他电脑上已经有一个相同名称的文件，问他要不要选择更改文件名。
许倾谰脑子发懵，他不知道那个所谓相同名称的文件，究竟是什么时候落户在自己电脑上的。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文件名后面随便敲了个数字。
文件存到了桌面上，许倾谰点开，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设计稿图。
蔚蔚也盯着看了许久。
这个项目，她从头跟到尾。邮箱里的这张稿图，跟当初提交上来的设计初稿，几乎是完全契合。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许倾谰半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星的泪也干在了脸上，乳白色的泪痕显着几分滑稽。
她嘴角忍不住地抽搐着，算是勉强蹦出来了几个字节。
“这……不是真的吧……”
她机械般地转头看向许倾谰，“许哥，你说句话啊……”
他的嗓子闷闷的，声音的涌出似乎是受阻了。
许倾谰的脸在一瞬间憋得通红，那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蔚蔚也是如此。
只是相比其他人而言，蔚蔚的眼神中除了冷漠，还多夹带了一丝失望。
像是被辜负了的失望。
蔚蔚向后撤了两步，“许倾谰，你知道这封邮件是谁发给你的吗？”
“我不知道……”他像是个溺水的儿童，在绝望之中抓住了看似能够救命的稻草，便紧握住，开始拼了命地挣扎。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封邮件是什么时候发到我邮箱里来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点开了它，我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印象！”
“那你说说，你请假的这些天，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稻草细软，许倾谰求生的力气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听到了稻草断裂开来的声音。
清脆无比。
他沉默着，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如果你能证明，请假的这段时间里，跟同行公司没有任何联系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还有能够回旋的余地。”
蔚蔚还想再试图拉他一把，“你只需要……”
“抱歉，我证明不了。”
许倾谰声音哑然，他苦笑一声，没再多说。
他不愿意去撒谎。一旦种下一个谎言，未来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这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漏洞。
他也不能说出事实。他不敢想象在这种环境下，把一切事情全都倾泻而出，那对于所有人来说，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尤其是蔚蔚。
结局太惨烈，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所以只能选择退出。
林星有些恍惚道：“许哥？”
蔚蔚也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答复，她轻啧了下，随之而来的，却是沉重无比的叹息声。
“既然如此……那抱歉，许倾谰，我们只能选择把你开除。”
她在努力地扮演一个成熟上司的角色，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蔚蔚还是受到了情绪上带来的不小影响。
她心灰意冷，她竭尽理智。
“我们在试用期内解除劳务合同，经济补偿金以半个月工资的标准，会在七个工作日内打到你留存的银行账户上。”
没有人注意到蔚蔚轻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就去人事处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