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下敲门声响起，蔚蔚顺势放下手机，招呼着门外的黎堏走了进来。

黎堏仍旧穿着经年未变的职业套装，只是脸上明显多了几丝疲惫。

自从许倾谰离开设计研发部后，一些项目的策划案就转交到了林星的手上。

但林星缺乏设计绘稿的主动性，她一般担任的，都是那个接受并完成任务的角色。

再加上跟她打配合的小姑娘也阅历不深，一份简简单单的小项目规划，往往临近截期都还做不出来一个雏形。

这些事情就全都压在了其他员工和黎堏的身上，设计研发部也难得出现了连轴转的情况。

不仅如此，黎堏还要处理市政府那边的违约项目。

“通报下来了。”黎堏将一张轻飘飘的纸放在了蔚蔚面前的办公桌上，“说是月底之前缴纳赔付金就可以。”

“项目呢？”

蔚蔚将那张纸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这个项目是落到谁的手上了？”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

黎堏顺势在蔚蔚的对面坐下，“这个项目往下顺延了好几个，最后找了性价比相对来说还算可以的一家。”

黎堏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力源科技主动退出了竞标，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吗？”

蔚蔚听言，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办公室外的萧霖。

许倾谰走后，萧霖在众多员工眼中的地位便直线上升，外加模型构建本就缺少人手，他这几日可谓是正在风头上，忙都忙不过来。

但她觉得奇怪就是奇怪在这里。

一个人，莫名其妙突然有了这么极端的转变，让蔚蔚的心里面有些发毛。

“黎堏，你觉得，问题会不会出在萧霖的身上？”

似乎是没想到蔚蔚会说出这个问题，黎堏愣了一下后随即反问：“你不怀疑许倾谰？”

“先不说许倾谰。”蔚蔚摇了摇头，她总觉得这件事情一旦牵扯进过多的人，原本存在的逻辑就不会变得特别清晰了，“你不觉得，萧霖拿出所有证据的时机，都有些过于完美了吗？”

每一个重大矛盾争端的挑起，都是萧霖所参与其中的。

而且他的证据来得也及时。

当所有人还在动摇的时候，他直接拿出关键性线索，打得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见着黎堏还在沉默着思考，蔚蔚又继续解说着自己的想法。

“当巧合太多，堆叠到一起的时候，那就不是巧合了。”

她想了片刻，随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我觉得，是有人故意给萧霖提供了这些信息。”

“力源科技？”

黎堏顺口就说出了这个答案，但是很快，她又否决了自己。

“不太可能，他们这样做的话风险太大，而且又有什么必要呢？”

“力源科技本来和我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产业。我们能做的一些单子，以他们的水平是接不到的，就算把我们搞下台，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这不就有了？”

蔚蔚用手敲了敲桌子，“我们已经暂列黑名单了，如果这件事情被板上钉钉，我们在业界内的声誉就会直线下降，你觉得到时候，还会有谁愿意来找我们合作呢？”

她本来没想往这个方面考虑的，但是没想到条条蛛丝马迹牵扯出来，竟然让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加明晰。

“那怎么查？”黎堏也跟着想办法，“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们是买通了萧霖，那他的银行账户上肯定会有收款记录的，我们去查他的银行流水？”

而随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摇头否决，“不行。”

“私自查个人的银行流水是违规的，更何况，就算是现在报警处理也没办法立案。”蔚蔚叹了口气，“银行流水这条线行不通。”

但她很快便切换了思路，“我们去查公司的账目。”

“公司的账？”

黎堏显然吃惊，“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都是偷摸着才会干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正大光明地走公司账目汇款啊？”

而等到蔚蔚带着黎堏，找到集团的会计之后，这才惊得黎堏直呼对方“艺高人胆大”。

“力源科技的汇款？”

会计开始在公司流水中查找，“有的，是有一笔，大概是在一个月之前汇入公司的。”

在得知这笔金额不菲之后，蔚蔚继续询问道：“现在这笔钱呢？”

“款项备注说是模型建设投入资金，后来设计研发部的萧霖就来征用这笔资金了，说是模型研发使用。”

会计又补充一句：“我看他手续齐全，资金单也都开出来了，就直接转给他了。”

“资金单？”

会计点了点头，随后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了一个档案夹，将两张资金单交到了蔚蔚的手上。

“这一张是力源科技汇入公司的资金申报单，这一张是萧霖提供的投入资金申报单，而且上面都加印了公章。”

听到这个，黎堏也顿时警惕了起来，“公章？”

蔚蔚没直接回复黎堏，而是继续对着会计询问道：“这两张资金单，你都通过紫光灯检验了吗？”

听到董事长这么问，会计的眼神明显开始躲闪了起来。

“我……当时单子比较多，我就只检查了公章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就存档通放了……”

“现在检查。”

蔚蔚没有多说一个字，直接将两张资金单扔在了桌子上。

蔚蓝科技集团的资金申报单是采用特殊纸张制成的，经过紫光灯的照射，能够在纸面上看到特殊的荧光水印。

而这种水印，在自然光肉眼观察之下，是辨识不出来的。

紫光灯快速扫射过纸张，随即发出短促的警报声。

结果可想而知，会计手中拿着的，不过就是两份普通的纸张而已。

这已经算造成严重事故了。

会计的脸色明显不自然，额上渗出了滴滴汗珠，紧张情绪之下，她反复啃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对不起蔚总，我一时疏忽，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以后每一份资金单都要严格核查。”

蔚蔚将那两张假冒的单据握在手里，语气冷肃，“把这份流水打印出来，送到我办公室。以后不允许再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说罢，蔚蔚和黎堏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黎堏还沉浸在对方竟然敢走钢丝的震惊举动中，被蔚蔚突然丢给自己的资金单吓了一跳。

“交给我干什么？”

“这下有证据了，可以报警处理。”

蔚蔚摊开纸张，手指轻点在两张纸的公章位置处，一字一顿言道：“伪造公章，诈骗罪。”

-

当警察闯进集团的设计研发部，将萧霖带走的那一刻时，他脸上还是未知的恍惚。

他或许身有苦衷，他或许迫不得已。

但在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萧霖的所有借口，都不能成为他逃离法治审判的庇护所。

人被警察带走后，蔚蔚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跟领队的警察点头打了声招呼。

“罗队。”

“蔚蔚，或许现在应该叫蔚总。”

先前在医闹事件中，帮了自己不小忙的罗队，也恰巧负责这一次的案件。

相比于上一次的警惕式逃避，蔚蔚这次显然是主动了不少。

“辛苦罗队了。”

“哪里的话！”

罗队摆了摆手，胸前的党徽红得发亮，“人，我就先带回去了，力源集团那边我们也是一网打尽了，还顺带着查出来了不少的前科。”

没想到还有特殊收获，蔚蔚也感到意外。

“那他们的具体罪名……”

“具体定罪这个，还是要等到移交法院去做处理。”罗队的回答非常官方，“我们警局这边只能是辅佐协助，如果法院需要开庭审判的话，到时候应该会通知到你的。”

“谢谢罗队。”

蔚蔚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她听到罗队的对讲机不断响起，便开口道：“那就不耽误您工作了。”

罗队挥了挥手，便带人离开了集团。

一切又好似回归了平静，但只有萧霖仍在闪烁不停的电脑，和许倾谰桌上越摞越高的文件，还保留着所有事情发生过的痕迹。

这比任何的解释都要更加直接和更加强烈。

公司内部的舆论几乎是在一瞬之间疯狂逆转，所有人都知晓了萧霖才是摸不透人心的那个，而许倾谰却是平白无故地遭受了冤屈。

市政府那边取消了违约金的赔付，集团也算是保住了这一百五十万，但却也失去了这次难能可贵的合作机会。

用黎堏的话来讲，这就叫做“吃一堑长一智”了。

而蔚蔚也并没有忘记她要做的事情。

在风波平静后的第一个周末，她驱车前往许倾谰的出租房，准备取回对方修补好的岩彩画。

她的记忆力很好，虽然只是不小心看过一次，但仍能记到现在。

161230的六位密码输入成功后，门锁处传来清脆的“咔嗒”一声。

蔚蔚转动把手，打开了大门。

看起来的确是很久没有人走进来了。

当房间内失去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后，这里便就会成为灰尘的乐园。

所有的窗户都是紧紧关闭的，但目光所及之处，还是被铺满了细细的一层毛尘。

蔚蔚的呼吸道有些敏感，她感觉异样，便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空气的快速波动惹得面前的尘土飞速颠簸。

她下意识地往餐桌方向看去，果然在桌面上看到了一层白布。

白布之下，是隐约可见的岩石脉络。

蔚蔚站在白布的面前，试图通过深呼吸，来调整自己已经极限加快的心跳。

随后，她缓缓将白布掀开。

熟悉的红色与金色相撞着闯入了她的视线。因为有白布的阻挡，灰尘没有落在画面上丝毫，自带闪晶的矿石，在自然光下四散着耀眼的光芒。

蔚蔚的手掌轻抚过原先破损的地方，这里也已经被许倾谰用更加厚重的岩石作了补充，不仅比先前坚实不少，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更是与凤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想，她的凤凰活了过来。

她有点儿想哭，但又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

情绪上头的一瞬间，让蔚蔚顿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条件反射般地快速转动眼球，试图让即将涌出的泪水消耗在它自我的运动中。

而这种漫无目的地扫视，却让她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物件。

另外一块白布，倚立在餐桌盲区的角落中。

蔚蔚内心的好奇，驱使着她朝着那块未知的画布走了过去。

白布落地，画布上的内容，让她的内心震撼无比。

大面积的渐变蓝铺设，犹如受到深海之神Aegir蛊惑的汪洋。

粉末的晶辉在立体的脉络中闪耀，给这幅蔚蓝色的深渊之海，添上了一道璀璨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