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开正摆弄着墙上的字画，见到来者，淡淡一笑，但这笑容却让沈知茉在夏日凝然一寒。
“看来沈太傅进来时遇见舍弟了。”说着给沈知茉斟了一杯茶示意她入座。
“多谢。”沈知茉坐下，接过茶抿了一口。
她早有听闻吕围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在户部，但皇帝并不重用，没想到还能是户部尚书这种官职。
如果说吕围看起来凶恶是平铺只叙，那吕开的举止间透露的淡然从容，是藏起来的精明。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相处起来需更加小心。
沈知茉迟迟未开口表明此次前来的目的，吕开倒是先说话了。
“舍弟之前多有不敬，望沈太傅见谅。他整天疯来疯往的，没规矩惯了，鄙人已经教训过了，皇上也多有提点，实在束手无策，让沈太傅见笑了。”
他这话哪里是责怪吕围，分明是在为他开脱。我弟弟即使这么嚣张，皇帝都管不了，你也习惯习惯吧。
沈知茉懒得和他计较，“吕大人说得哪里话，不过是一时意见不合罢了，朝中进谏各有所想，皆看皇帝取舍，都是为了大荆。”
言下之意的你弟弟说了很多屁话，皇帝不想采用他的意见，所以他小心眼不服气。
吕开听出了沈知茉的意思，泰然自若地换了个话题。
“不知沈太傅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尚书大人与吕大人同是一家，这些朝中动向不为私下秘话谈及吗？”
那日沈知茉主动要求想要礼部和户部配合，既然吕围是吕开的弟弟，肯定早早地通风报信。
吕开将茶水一饮而尽，“哈哈哈，自然是有的。我猜你是为了太学招生之事前来吧。”
沈知茉欣然，“和聪明人说话真是舒心。”
吕开再道：“那我再猜，你想从户部要些银两发放给百姓，鼓励他们送儿女入学。”
沈知茉点头，这吕开和吕围长得差不多，智商还是有差别的。
“要多少？”
“不知。”
沈知茉也不能给一个具体数目，她只是化了一个饼，有多少人能被这个饼吊过来她也无法估计。
“男童学费减半，女童免学费，且每名女童可得五两的补贴。”
吕开挑眉，撑着桌子向前靠近，“沈太傅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他凑得太近气息全部喷洒在沈知茉脸上，沈知茉没有躲开，弯着眼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过去拨给太学的银两也不少，现如今又是一滴不剩，不知用在何处？”吕开向后坐回位置上，饶有兴致地等着沈知茉的回答。
沈知茉一早就料到让户部松口没那么容易，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陈瑞的假账本，摊开推到吕开面前。
“尚书大人一看便知。”
吕开接过一页页地翻起来，每行没字看得尤为仔细，像是故意拖着时间。沈知茉也不急，任由他慢慢看。
终于他翻完最后一页，直说了一句话，“看来，太学有老鼠。”
说完他从案旁抽出一张纸开始写，“两千两银子，不够你再来。”
他写的很干脆，一气呵成盖完章交给沈知茉。沈知茉从头至尾查看一轮，确实没有不妥。
“多谢尚书大人。”
沈知茉目的达到了，便辞谢欲离开，吕开却拿着手令不肯松开。
“只是这账本，沈太傅需留下的好。”他示意沈知茉放入袖中的假账本，手上也暗自发力。
果然没那么容易，陈瑞这些假账都是和户部商量好一起做的，若是被沈知茉拿在手里不仅对陈瑞，对于吕开也是一重威胁。若是皇帝起了疑心，未必查不出端倪。
吕开如此谨慎，是绝对不允许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的。
原本将账本带出来时，她便没想过能拿回去，陈瑞贪污的事若是户部死护着那她要赢也有些困难。沈知茉缓缓将账本掏出，毫不在意地扔在桌上吕开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开，又恢复那副眯笑的模样。
“沈太傅记下来去哪？”仿佛刚才那拉扯的一幕并没有发生，恢复谈笑模式。
“礼部。”
吕开了然，“礼部那个病秧子正卧床呢，你现在去可找不到他。”
“多谢提醒，只是诚意使然，亲自一探便知。”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沈知茉急着去礼部不是见什么尚书，而也是为了宣传。
过去，有什么好政策或者福利总是通过手机一看便知，再不济超市打折、汽油降价也登个报纸。而沈知茉重生后可没这么方便，一切国家大事或者街坊传闻都靠着礼部的印刷技术。
她去便是想要礼部将太学最新的福利印出在民间发放。
只不过吕开说得那位病秧子尚书，她还真从未见过，病气是最磨人心性的，想来也不会是太刁蛮的人物。
沈知茉前脚刚走，户部的正室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今天我这可算是热闹了一会。”吕开又泡了一壶新茶，见到来者早有预料。
陈瑞疾步踏入，一进门便四处打量，“她来过？”
“你说谁？”吕开装傻。
陈瑞本就着急，这下更加耐不住，“还有谁，沈知茉啊。”
吕开悠闲地把玩着茶具，不理会陈瑞的急躁，“别急，皇上刚赏的龙井，坐下喝一杯。”
“你...”见自己的情绪完全被忽略，陈瑞愤愤地坐下，往嘴里灌上一口。
“如何？”吕开等他喝完，又添上一杯。
“就那样。”
可不等陈瑞接过下一杯，一整壶茶水便尽数泼在他脸上，吕开也一改刚才模样，煞有介事地擦擦手。
“和你这种愚人品茶真无趣。”
沈知茉若是在场看到这样的陈瑞定会觉得割裂，平日在太学他有多横行跋扈，现在就有多狼狈。
为了在众多教谕中能过顺理成章的成为管理者，他时常一言不发，让自己像一个事事都胸有成竹的智者，有什么事都让吴束明顶在牵头，他在后面装模作样地指点。
可是装得再聪明，知识的匮乏也会从各种举止中显露出来。就像现在，他怕极了，怕那个被沈知茉偷走的账本公之于众，怕自己的无知被他人窥探。
所以他只能伏低做小，用衣袖把脸上的水渍擦干，稍加整理后又是那副谄媚的嘴脸。
“吕大人，是吴束明那家伙无用，看到个女人就往上贴，我定要把他送到窑子离吸干他满脑子的精。”
“大人，我那账本......”
他这话一出立刻又将吕开激怒，从案上拿起几卷书便往陈瑞脸上砸，砸完还不解气，又过去踢了两脚。陈瑞愣是躲都不敢躲，一下不落地受着。
终于吕开气头下去了些，也举得再打下去有失谈吐，便坐会椅上，用脚尖抬起陈瑞的下巴，如同看一条丧家之犬。
“你听好了，不要再自作聪明留些什么小把戏，你这辈子智商就到那了，在外边装我不管，在我这里，你就老老实实照葫芦画瓢，把蠢事干好。”说到最后他一字一顿，脚尖一踢把陈瑞身子踢得一斜。
陈瑞连连点头，他的心中也满是妒怨，计划着等下如何去教训吴束明。
原本是吕开交他用墨迹的方式将账本藏好，吕开又是个爱舞文弄墨的人，当场顺手便作了两行词。
他一听觉得确实不错，又是个能让他显摆的好机会。于是他先在路上找了个贴笔把诗抄好，回去便在吴束明的大肆卖弄一番。
所以说陈瑞这个人不仅蠢，还爱装逼，立些满腹经纶博学多才的人设。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知茉能透过那两句词猜出账本的位置。
陈瑞默然跪着，等吕开看起来气消了些，他才低声说出请求，“大人放心，这回我定然藏好，一点踪迹都不留。”
吕开嘲弄一笑，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中这个天真的可怕的人。
“你滚吧。”吕开走到窗边，和窗户下的八哥逗趣，不再分给陈瑞任何注意，“账本收在我这里，以后你不必来了。”
一听到自己被彻底放弃，陈瑞越发地惶恐，单靠他自己是不可能苟活到如今的，这一点他十分清楚。而现在不仅沈知茉成了太傅而且越加得人心，连他身后的势力也一点点将他剔除。
他不能无依无靠啊，陈瑞心想。
正是这一想法，使他跪在地上匍匐朝吕开脚下爬去，他束发已散，所过之处留下水痕，近乎以乞儿的姿势在地。
吕开低头瞧见这外人面前不可一世却只能在自己的脚底下祈求生机，不禁觉得可笑。
“罢了，你起来。”眼前这人还有利用价值，吕开可不可能真的一脚把人踹开，假模假式地将人扶起来。
“你帮我去调查一个人。醉花楼，江琴月。这人近来与太学的一位教谕混在一起，你查查她的底细。”
陈瑞频频点头，再不说账本，如临圣旨般麻溜地出门。
他看不到地方，吕开将甩开的账本捡起，一页页捋好，放入暗格中。